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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玲說,在所有人都只是一群猴子的時候也沒有職業的區分,只要吃得飽有□□的猴子有孩子可養,猴子就過得很好。
我說但現在是現代社會。
甘玲說,那就是一群高級猴子上躥下跳無事可干非常危險,於是需要有些崗位來把猴子們放過去拴著胡蘿蔔消耗精力,安分守己的同時給猴子大王們上貢些更好的享受,對於我們普通猴子來說,不工作反而是一種超脫,要是活不下去就再去打工。
甘玲為了安慰我,什麼話都說得出來。話音里倒是沒有什麼憤怒和不平,而且想到她還說要去做生意,秉持著要做一隻看清生活的真相也還要不斷蹦躂的猴子,我就想笑。
甘玲之前去賣衣服,擺過攤,騎車賣煎餅,天橋賣鮮花,上門做保潔,進公司做物業,當過客服,自己還曾經跟人合夥攢過一個小小的服務公司,疫情剛來就直接宣告失敗。
「那接下來如果做生意,要去做什麼?」我閒下來,就很多事,把前一天泡好的捲心菜和蘿蔔夾出來,甘玲正好在洗頭,沒有聽清,過了會兒出來鄭重地問我剛剛說什麼,我說問她之後的打算。
「看海去呀,」甘玲搓著頭髮坐到板凳上,「幫我吹頭髮。」
我洗洗手去拿吹風機,上一次還是甘玲坐在這裡被我染頭髮呢,我捏著她的髮絲,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想了什麼,居然脫口而出:「我頭髮比你短。」
「什麼意思?」甘玲回頭,打量我的一頭短毛,想笑又忍住了,轉回,我沒敢答,規規矩矩吹著頭髮。
我的意思,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仔細回想一下,還有點兒刻板印象。
譬如,我見過的女同性戀中,總是一個短頭髮的,比較男性化,是T,一個長頭髮的,是P。我無意識地舉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套進了這個框,又慌亂地跳出來,又刻板又危險,什麼t或者p的,或者1和0的,攻和受的事情,只是在文藝作品裡見過,但了解得很少……即便是我了解得很多,又為什麼忽然套在我自己身上?總覺得彆扭。
心裡別彆扭扭地想著網上看來的那些知識,甘玲猛地一歪頭,原來是燙到頭皮了,我慌亂地擺弄頭髮道歉,開始專心吹頭髮,甘玲卻忽然說:「剪頭髮都要爭個輸贏?之前頭髮比我長,見識就短了?」
「沒有這個意思,」我不好意思說我真實的念頭,轉過甘玲的腦袋,「坐好。」
吹完頭髮,靠在沙發上看動畫片。這一晚上幾乎可以說話題毫無進展,我還是不知道她接下來的打算——倒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
十一點多睡覺,我們都在原地站了會兒,我還是打開了臥室門邀請:「別介意。」
甘玲抱著毯子放平了沙發,盤腿一坐,示意她就要紮根在那裡了。
我退後半步挪回臥室,甘玲倒在沙發床上,嘎吱一響,拍拍身側,我立即上前幾步,甩飛拖鞋滾上去,甘玲撐開毯子把我放進去,我像一隻圓潤的土豆滾進袋子裡,面朝甘玲,又開始緊張。
甘玲撐起胳膊看我,忽然說:「看海,可以提前,過兩個禮拜就去,怎麼樣?」
我點頭,想扭過頭背對甘玲,又被這種古怪的氣氛托著,輕飄飄的動彈不得。
「你沒看過海。」
「沒有。」
「也沒什麼好看的。」甘玲話音古古怪怪,沒什麼好看的,我還是堅定地約定:「我沒看過,要去看。」
「那我給你預習下。你知道海浪拍在臉上是什麼感覺嗎?」
「什麼?」我疑惑的是預習什麼?看海也有功課要做?我聽見這詞條件反射地犯了老舊的職業病,想著難道我要去泡個澡體會漂浮的感覺?
甘玲忽然低眉親我,嘴唇一濕,又輕輕盪去了。
「感覺怎——」甘玲還沒問完,我就明白這個女人在藉機調情了,我不擅長梳理語句,也不討厭這樣,心裡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想著那個冷硬的陰沉的甘玲怎麼成這樣了。兩個幾乎不同的甘玲疊在同一張臉上,眉眼低垂,因為顴骨略高總是帶著刻薄的神氣,但現在看不是刻薄,只是生來有距離感。
但距離之內,無限接近她的表情,能看見那嘲弄刻薄的神情被詳細地描畫出來,我看見她是很認真地與我相處,眼底波光粼粼地盛著海浪,我難以招架,我相信任誰來都無法招架甘玲,何況我本就手無寸鐵兩手空空。我恨鄭成剛奪走了一切美好並踐踏得粉碎,我從殘骸中拼出甘玲,她永遠缺失了兩部分。
我恨鄭成剛,我日夜擔憂,我再去沈六的地方他不肯說任何話,我睡不著覺地被這個毀滅者折磨。
我和甘玲的日子像是從鄭成剛手裡偷來的,這一切明明都從不屬於他。
第66章 愛更多一點
我睡不著。
歸因於沙發床太熱,我躡手躡腳起來開空調,滴一聲,甘玲翻身,黑暗中幽幽看我,像是貓警惕諦聽四周動靜。我回到甘玲懷抱,心裡輾轉地想著事情,甘玲忽然低聲說話。
我過於嘈雜,以至於需要凝神辨認,才聽出甘玲在對我嘀咕:「……也有感覺?」
「你再說一遍,我沒有聽到。」
女人的表情是漂浮在黑暗中的蒼白布帛,弧度柔軟,但她沒有重複,用指腹反覆刮過我臉部的輪廓,過了一會兒笑:「那天看了你放的電影。」
「哪個?《上帝之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