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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白苜蓿略顯尷尬的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尷尬倒不是睡覺醒來就發現自己房間內驚現男人,她穿的衣服都是棉質的T恤衫加配套的長褲,沒什麼需要規避的地方。
主要是太久沒見過禮貌的傢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搭話。回想起上一個召喚的亡靈,開口第一句就是「回來的代價都是照顧你這女娃娃嗎」這種迅速跳過所有寒暄而切入正題的話,之後也沒遇見過一些一本正經、中規中矩的人。
所以織田作之助如此態度謙謙的打招呼,她不太適應。
意識到自己一直坐在床上和人聊天多多少少有些奇怪,白苜蓿趕緊掀開被子下床踩進拖鞋理了理自己的儀態,順便走到窗戶邊,將被風吹得左右不定的窗扇徹底打開然後又固定鎖扣扣上。
做完這一切後才轉頭看坐在書桌邊的男人。
她是在這邊世界早上的時候過來的,上床睡覺也不過是上午九十點左右,而現在落日的餘輝早就將屋外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黃,連帶不那麼發黃的樹葉都被硬生生染上深秋的味道。
白苜蓿逆光而站,以她這個角度看坐在屋裡的人,對方多少也被籠罩進一層淡淡的陰影里,除了那與周圍不相稱的紅髮。
談及紅頭髮的人第一反應都會覺得紅髮的人很張揚,驕陽似火就像太陽一般。可織田作之助的紅髮偏暗,就像暗沉的黃昏,如現在這般氛圍一樣帶著些許壓抑,與那驕陽完全相反。
說起來對方的性格也差不多給人是這種感覺。
如同一碗茶。
平淡。
他不會做出逾越的事情,也不會主動去衝破某種桎梏。平平淡淡、不曾張揚,仿佛是規則之下循規蹈矩的多面手,從不炫耀自己的能力,也不在乎自己能做什麼,聽從外界的『命令』而沉沉浮浮做著一塊哪裡需要就去哪裡的磚。
他沒有起伏不定的心緒,更沒有足以燃燒他人的熱情。
明明深陷平庸的生活之中卻遊歷在這之外,看起來就像個看客般注視著生活在名為『社會』環境下的人群。
苦澀。
沒有酒的辛辣也沒有果飲的甜膩,只有充斥著帶著苦果的歷程,讓人嘗一口就會下意識蹙眉,苦,卻又讓人甘之如飴。
看他的故事總覺平淡,大概是因為他的故事裡沒有驚艷而令人深刻的橋段,也沒有令人酣暢淋漓的經歷,每一步、每一個腳印都踩進世界最底層的泥濘土地,追求的也不過是最最簡單的願望和幸福。
若不是那視如珍寶的平淡生活遭人毀去,估計誰也不會想到像這般溫淡如茶的男人會在某一天、某個平淡的日常、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突然在那一汪死水的世界裡砸下一塊巨石──攪動了所有人的軌跡。
他以自身作火燭,燃盡了自己、敵人。蠟燭的殘油滲透進各個角落,比如自己所生活過的證明、比如自己的朋友那顆快歸為平靜的心臟、還有敵人的期望……唯獨對自己,什麼都沒留下。
他太灼熱了,在他生命的最後關頭終於如他的發色那樣同烈日般灼燒了很多人,燒得人想忘都忘不了。
可真是個溫柔又絕情的男人。「白小姐,我的……頭髮有什麼不對的對方嗎?」
「啊!沒有!」
白苜蓿被這一聲拉回了神,反應過來自己很沒禮貌地盯著人家的頭髮看了很久。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白苜蓿準備轉移話題。
「嗯……織田先生在看什麼?」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緩解一下尷尬,但誰能告訴她,當她湊過去看到對方手裡的『書』時,尷尬不但沒被緩解,還把她人都燒得熱了起來。
「這本筆記本怎麼會在你這裡?」
白苜蓿又驚又羞。
驚訝的是這本書明明應該被冥冥毀掉了,對,就是那本她用來記錄死去的人的本子。
羞的是織田作之助拿著這本語句小白、語法混亂、內容枯燥的筆記本像對待一本值得一讀的文學作品般輕拿翻看。
就真的很羞恥啊!
「不好意思,沒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閱讀了。」織田作之助順著對方的視線看見自己手上握著的書,意識到問題所在後將書遞還給白苜蓿。
「這本書是突然出現在我『世界』里的,因為周遭什麼都沒有,便拿來翻看了番。」
「你的世界?」被這一打岔,白苜蓿止住了那微微升起的羞意,語氣里有些驚訝。
「嗯……我想大概是屬於亡者的世界吧。」
所以書被毀了也能去那個世界嗎?可真是奇怪的設定。更奇怪的還是居然可以跟著人一起回來……
咦,話說織田作之助怎麼會突然出現?
該不會是專程給她送書來了吧。
想到一些無厘頭的想法,白苜蓿接過筆記本的時候沒忍住開玩笑道:「所以織田先生是專程做回老本行給我送書來的嗎?」
織田作之助也笑了笑:「或許吧。」
「那真是麻煩織田先生了。為我這本不堪的記錄本特地過來。」
「不必輕賤,寫得很好。」
白苜蓿一愣:「織田先生倒也不必這般安慰我……」
「不,我是認真的。」
就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般,織田作之助對上她的視線時真切地點點頭。
「或許確實是稱不上什麼具有文學性的日記體書籍,但只要包含了作者本人的感情,就算沒有辭藻華美的修辭手法、沒有發人深思的哲學……只要有一個讀者能從中感受到關於『頓悟』、『思考』、亦或是『救贖』的想法,那它都能稱得上是一本真正意義上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