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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麼報應呢?」丁結骨問。
「據說黃秀的村里丟過好幾個孩子,當時沒人把這跟老實巴交的私塾先生扯上關係。這個黃秀八成是有什麼虧心事,所以一旦身上遭逢變故,就疑神疑鬼地,當自己應了天譴。」
村長立刻聽出來白衣人的弦外之音:「你依舊不信,毛菩薩是信娘怨氣所化?」
「不信。」白衣人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在你們營州,蛇鼠白黃統統算進仙家。也許你們看來,隨便一個山洞,或者一戶破落宅子裡,都可能藏著野神。但是依我的拙見,動物大部分時候,就只是動物,沒有思想,沒有心智的動物……」
「……我認為,黃秀很可能是發了什麼渾身長毛的怪病,結果就把他自己嚇進了深山裡。」「白衣先生」長出一口氣,停下腳步舉目環顧四周,似乎是要從迷霧裡找出一條道路來,「一個人如果在山裡待久了,他很容易就忘掉了自己是個人。」
「先生所言恕我不能苟同啊。」村長趕到外鄉人身邊,弓著身子連捶自己好幾下腰背,他雖然嘴上不說,卻很感激對方給了自己稍事休息的機會,「當年毛菩薩血洗村莊的手段,怎麼看都不像是沒有心智。」說到這裡,丁結骨的神色忽然謹慎起來,「也許……」
「也許什麼?」白衣人隨口問道,他還在轉頭四顧,也許是用目過度的原因,他一雙瞳仁周圍泛起幾條血絲。
「小老兒以前在行伍中,聽說世間有專門調教動物的高人,鳥獸一旦經過他們之手,就聰慧得與人類無異。也許毛菩薩就被這類高人調教過。」
「那這附近有什麼高人嗎?」
「不知道。」村長尷尬地笑了笑,「從來沒人能把營州的老林走遍,事實上,稍微往深處走一點,就可能回不來了。」我指了指遠處那連綿無盡的樹林,「營州是個處在模糊區域的地方,真和假,生與死,人跟精怪,全都模稜兩可,全都是寒冷與荒涼衍生出來的不確定。你說山裡面有一隻野獸,一個神,或者一個被武林追殺的避世魔頭,我都不會意外。」
白衣人陷入沉默,村長直起腰,才發現對方正專心端詳四面山勢。「就是這裡了。」許久之後,他才喃喃說出這句話。
「就是這兒?」丁結骨左右張望,臉上帶著些許遺憾。他原以為大墓的落腳點跟其它地方會有顯而易見的區別,然而這裡太普通了,他相信自己哪怕走上幾千次也不會停下來多留意一眼。
「此地就是山脈形勢的交匯處,仿佛一個深穴,把聚攏的四方風氣都藏入其中。另外,這裡有好幾棵老樹都照著暗八門的方位被人為修整過,從手法上看,絕對是個風水高人。」
白衣人發現村長還是一臉茫然,於是又解釋說:「先秦《葬歌》上,陰宅有一套專門的修建方法,依循九宮八門而創。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而陰宅主人下葬時,必然對應特的定方位,頭為離九,足為坎一,左右肩膀指向巽坤,腳兩側是艮乾。」
「原來體面人下葬還有這麼多規矩。」村長不耐煩地說,「這些規矩管用嗎?」
白衣人愣了愣,然後報以輕蔑一笑:「不管用。」
此時,天已然大亮,林中卻沒有鳥獸的蹤跡。只有冬霧在老樹間漂浮,除了偶爾從曠野中傳來的風聲,此地幾乎一片寂靜。兩人相對而立,仿佛駐足在凝固的夢境裡。
「另外,要較真的話,這地方的風水布局也很不對勁。」
「怎麼了?」
「打個比方,把風水位想像成依照山川地貌匯聚氣勢的水潭。天下人沒有一個不希望自家水潭深邃寧靜,福澤綿長。然而我們現在站的這個』水潭』,到處都是激起亂流的暗礁。這不是一個藏氣穴,更像是一個遮氣穴,引導而來的氣勢被刻意攪成一團混沌,聚散無常。當初創建格局的人,似乎不是為了貯留生氣,而是要用生氣掩蓋住此地本來的樣子。」
白衣人說完,略一思索,又問道:「老丈,對於這個北魏公主墓,你們還知道什麼?她究竟是哪位公主?」
「都是這些年攢下的道聽途說。不瞞你講,別說公主是誰,就連她父親是北魏哪個皇帝都沒人說得清,只知道是北魏末期的人。」村長抹了一把臉,三九天裡,汗珠剛掛上額頭就結成了冰花,「據說那個公主尚未及笄便嫁到了盛樂舊都[註:1]。那時距離太武皇帝遷都已經過去100多年,連平城[註:2]舊都都已經破敗不堪,更何況盛樂呢?」
[注1:今內蒙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縣,道武帝398年從此遷都平成。]
[注2:今山西大同,孝文帝493年從此遷都洛陽]
丁結骨忽然停住口,用詢問的眼光看向白衣客。後者沒有出聲,但他的表情已經替他回答了村長:他也聽見了,濃霧裡正隱約飄出微弱的鼓點。
外來人先行動起來,他朝鼓聲傳來的方向慢慢挪動腳步,臉上寫滿戒備。丁結骨緊隨其後,好幾次都差點踉蹌而倒。
「那個北魏公主嫁的是什麼人家?」白衣客小聲問。
「只知道是當地百年的世家,說不清是漢人還是鮮卑人。」
「世家?」白衣客冷笑一聲,「盛樂早就沒有什麼世家了。」
「先生去過那裡?」
「年輕時候去過,那裡只有兩樣東西:破落戶和北魏佛雕。當地人平日裡所做最多的,就是拜佛,跟吹噓祖上榮光,聽他們的話,不管拓跋皇室還是如來,跟當地每一戶都有驚世駭俗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