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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人們聽到第一棟小樓里日以繼夜地傳出敲打的聲音。夫人對小樓的擴建永無止盡,房間之外再建房間,迴廊盡頭再造迴廊,有些修建看上去毫無道理,她會在閣樓里建造無法往上走的樓梯,也會在三樓的外牆上安裝根本打不開的房門。這棟樓就像是建築細節毫無道理的堆砌,夫人似乎僅僅是在為修建而修建——」
封家二太爺並沒有對他妻子的怪異行徑加以阻止,因為這正好成全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夫人只會隔三差五從小樓里派出心腹奴婢,找到封二太爺要求再補充幾個工人,而工人對於封家來說非常便宜。
大部分進入小樓的工人都是從外面買來的,他們並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命運。偶爾有幾個在進去以前就已經知道真相的工人,也不敢反抗據說身懷南洋妖法的二老太爺。說也奇怪,那些不情願的工人們哭哭啼啼地進入小樓,卻沒有一個人逃出來,有時候人們能透過門窗看到他們,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地工作。
小樓的擴建進度非常快,沒過多久,第二棟樓就緊挨著上一棟出現了。每隔幾天,就會有活活累死的工人從唯一的入口抬出來,二老太爺會慷慨地給家屬一筆錢,絕對比一般大戶死人給得多,然後,這條人命就可以被勾銷掉了。
人們每天都能看見小樓的變化,它就像是個畸胎,毫無規則地隨意生長。工人們有時候會從裡面破牆而出,以驚人的速度為小樓擴張出新的領地,但是二老太爺的髮妻卻從來都沒有從裡面出來過,她永遠在樓里某處監督著工程的進度,即使是年節,那裡的敲打聲也未曾停止。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年,第二年開春以後,十幾天都沒見到有傭人來找二老太爺補充工匠與材料。守翁老太爺決定派些人走進那棟已經不能被稱為小樓的怪異建築查看。那些人在迷宮一樣的建築里兜兜轉轉了五天,才最終找到了夫人和剩下的工匠。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破牆修建一條新的迴廊,根據迴廊的走向判斷,它最終會在穿過一個完全砌死的廂房後形成閉環,如果迴廊完工,夫人與工匠會徹底把自己關在裡面。
「當然,這對封二老太爺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在之後的一年時間裡,他肆無忌憚地尋歡作樂。有一次他在酒後,無意中向一個心腹家奴透露了他妻子古怪行徑的動機。」小紅禪師續道,「他說,他妻子是在樓里逃命。當他們兩夫妻還在南洋的時候,他妻子闖了一個彌天大禍。一開始,她是想在翠園裡修一座供亡靈居住的空樓,但是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改變了主意,也許,有什麼東西追著她跑進了小樓。夫人相信,只要這座毫無章法的迷宮修建一天,她就能保住一天的性命。或許最後,他們的進度太慢了,被那東西追上了,要不然,就是集體累死了。」
「那些工人,為什麼會一起死在樓里?」你問,「他們不能逃出來嗎?」
「有人相信跟著夫人進去後,就會找不到出來的路,只能在裡面永無休止地修路逃亡,也有人說那些人中了夫人的攝魂術。」
「攝魂術是什麼?」
「傳說是守翁老太爺從南洋帶回來的,中此邪術的人猶如木偶,只能聽憑施術人驅使。你不用奇怪,二老太爺從南洋帶回來邪門歪道的東西多著呢。」
你望著霧海中的點點灰瓦,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些樓宇看上去建造得都如此倉促。
「幾十年來,偶爾還會有敲打聲從樓宇里傳出開,也許那些孤魂,至今也沒有從迷宮裡走出來。」小紅禪師說完,朝翠園走了兩步,他鮮紅的僧衣漸漸隱入白霧,好似這蒼白天地間沁出的一抹血跡。
當時的你並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叫劉僧定的和尚,會前往各處幽冥詭境,為枉死者超度。但小紅禪師顯然不是劉僧定,他只是走近看了一眼那座囚籠,便大踏步回來了。
「走吧,」他說,「我們去斷崖。」但是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倒退一步。你與周問鶴也發覺事情有異,急轉過身。
斷崖方向,昭昭霧氣里,浮現出一個黑影。雖然還很模糊,但看身形,仿佛是個人。
你的第一反應是猴子,但是霧中那個東西的動作相比猴子顯然太遲鈍了。甚至相比人來說,它還是太遲鈍了。它就像是一隻木偶,僵硬地擺動著身體,徐徐向你們逼近過來。
周問鶴向前走了一步,捏指為劍擋在前面,而你與小紅禪師則不約而同向後退,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霧中的輪廓漸漸清晰了,你終於可以斷定那是個人。他還在艱難地向你們靠近,看起來他的腳不太方便。
「前面的,可是……周雲道長,唐棄兄弟,小紅禪師?」迷霧裡傳來一個聲音,有那麼一瞬間,你認為自己幻聽了。
道人又往前走了一步,盡力辨認著霧裡的影子:「張先生?」他有些遲疑地問。
張謬從霧中走出,他渾身都已經濕透了,兩隻袖子還在不停地滴著水。
「在下急需吃東西,還有要緊事同你們商量,」他擦了擦臉上的水,「不過我們還是先從吃東西開始吧。」
第247章 第十章第十五節【洞中
張謬吃了兩個饆饠,又喝下一壺熱茶,面色總算是紅潤了一些。他的左腳傷了筋骨,短時間內只能瘸著走路,周問鶴安慰他說不會落下終身殘疾。更嚴重的問題出在土夫子手腕上,張謬可能再也不能打洞了,但他似乎也沒有表現得多懊惱,用他的話來說撿回一條命就已經要謝神佛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