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頁
能夠做的,現在都已經做完了。但是燕忘情還是感到心頭有一塊巨石壓著。女帥望著沙盤,很長時間都一言不發,她心裡清楚,如果這場雨到了晚上還沒停,那剛才所有的布置,運行起來都會舉步維艱。
這時她身後的許忠傑忽然開口了:「燕帥,下官有一事不明。」自從蒼雲進駐雁門縣城之後,他對燕忘情說話的語氣里總是夾雜著一些似有若無的敵意,這或許就是這位徒有其名的都府司馬能做到的最大反抗了,「整個計劃里,全都是蒼雲的人,那麼我們都督府就回去睡大覺嗎?」
沒有人指責他的無理,王不空的嘴角牽起一抹輕笑。燕忘情則看向田承業,後者默不作聲,只是表情里有些躊躇,似乎欲言又止。女帥立刻明白過來,她思忖片刻,對許忠傑道:「煩請都府派遣人手,協助我們在縣城裡巡視,另外,也請雁門縣衙抽調人手,巡視縣城外圍。」這是個再妥當不過的舉措,燕忘情的意思,是讓都督府以幫手的身份參與最不重要的部分,這樣就不用把對方排除在計劃之外了。畢竟,這次遞送贖金的都府長史是以朋友身份在搭救蒼雲手足,都督府理應受到足夠的重視。
阮糜看著女帥一步步調度停當,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她轉頭看了看呂籍,發現後者也是一臉凝重。燕忘情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把銼刀,銼開了外面連綿不絕的雨聲,她只用了幾個時辰,就斬釘截鐵般把縣城打造成了一座蒼雲專屬的堡壘。阮糜進入天策府已經一年多了,她見慣了東都狼的堅韌不拔,令行禁止,她一直以為這就是軍人應該有的樣子,但是今天,她才知道府兵與邊軍的區別,天策就像是鐵槍,盪開濁世,隻身對抗險惡,折不斷,壓不彎。而玄甲蒼雲就像是一塊鐵砧,無聲地把周圍的一切都錘打成了鐵槍。如果身處絕境,天策會挺身而出,將婦孺百姓擋在身後,而蒼雲,他會第一時間在立足之處修建出一塊陣地,然後憑此堅守下去。
只是,對於今晚的布置,阮糜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她問自己,什麼人會在縣城駐滿軍隊的時候,向軍隊挑釁呢?這樣會讓整個縣城變成一個天羅地網,他們難道不知道嗎?她問了自己好幾遍,但是卻問不出答案。
到了當天傍晚,雨勢終於漸漸收住了,里里外外被洗刷一新的雁門縣城,現在看起來充滿了一種儀式感。泥濘的道路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星星點點地反射著今天最後的陽光,這細碎的光點映入眼帘卻讓人感覺到莫名的森寒,就像是在地上灑滿了鋒利的刀刃。一些蒼雲將士接到了新的命令,他們離開了剛修築好的工事,三三兩兩集結起來,默不作聲地在街上行走,本地人則躲在自己的房中,透過門縫噤若寒蟬地望著那些身著玄甲的背影,仿佛是望著一群群走過街道的野獸。都督府門口貼出了榜文,上面是田承業親筆的手書:「有上清童子數人,現留於府內靜候主家取走。」十來個字寫得倉卒潦草至極,阮糜讀榜文的時候,幾乎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田承業寫罷投筆,四處尋地縫鑽的窘態。
「只是,田公這是多慮了。」阮糜心想。她在榜下站了一炷香時間,沒有任何人被吸引過來,空蕩蕩的街巷上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蒼雲軍冷漠挺拔的身影。非常時期,誰也不會注意到都督府門前貼了什麼,所有人都躲在自己家裡瑟瑟發抖。
都督府與雁門縣衙的人先後與燕忘情見了面,他們同女帥聊了沒多久就帶著各自的任務回去了。燕帥對於他們下達的指示很簡單,她只是希望他們不要礙了自己的事。之後,燕忘情就與田承業開始了最後的準備,放晴的天氣讓她信心大增,她甚至還跟長史開了幾個只有行伍之人才能領悟的玩笑,弄得長史非常尷尬。
到了子時,所有的人員都布置停當,夜幕下的雁門縣城,已經化作了一個層層嵌套的牢籠。田承業依計來到了康家廢宅門前,他是徒步來的,處於對長史安全的考慮,燕忘情並沒有讓他帶上錢,按照女帥的推測,既然歹人知道康宅是蒼雲暗哨,他們就一定不會選在康宅門前交易。
長史木然站在路邊,時不時朝路的兩頭張望一下,在那一刻,蒼雲從上到下都認為歹人一定會自投羅網,甚至是田承業心裡也是一派輕鬆,然而,事實卻出乎他們意料,那一刻的蒼雲已,經暴露了。
事情發生在一盞茶時間之前,兩名被從縣衙抽調過來的不良人,在巡視縣城東南角的時候,撞見了一個身背窄長橫刀的黑衣男子,魯莽的不良人按照慣例,當即決定上前盤查——打草驚蛇,這便是當時他們犯的第一個錯誤。黑衣人非常警覺,看到有人靠過來遠遠就轉身要走,不良人見狀,立刻吆喝著追了上去——在驚動目標的情況下大叫大嚷,致使附近蒼雲暗哨的位置也隨之暴露,這就是第二個錯誤。而黑衣人,沒有給不良人機會去犯第三個錯誤。他人影幾閃,就飛上了屋檐,還未等附近的蒼雲圍攏上來,便消失在了夜色中。這個人速度實在太快,以至於當時在場的人都沒來得及反應,只能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事後,他們才意識到,這是整起事件落幕前,他們距離歹人最近的一次。
蒼雲那一晚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城西的康宅附近,城東這一塊,排在了他們注意事項的最末尾,所以,才會交給最不重要的縣衙照看。而燕忘情為了把縣衙和都督府的人員隔離在核心行動之外,部署的時候刻意沒有做詳細的解釋,所以那兩個縣衙的不良人根本沒有意識到今晚的圍捕需要多麼慎重。這是後來的復盤中,所有人都公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