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頁
「不要……一錯再錯了……」周問鶴勉強吐出這幾個字,他內力已竭,握劍的手不停打著顫。
「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的毀滅,許許多多的崩潰。」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流出了兩行眼淚,他的頭默默靠在了周問鶴肩上,接著,這個耄耋之人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我可以救你們的!我可以救所有人的!為什麼你們就是不相信我呢?為什麼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呢?」血從他的嘴裡噴濺而出,這撕心裂肺的慟哭無疑把傷勢加重了。
那顆肥碩的腦袋漸漸拱出了虛空,它眉開眼笑,臉上寫滿了詭異的喜悅。那雙空洞的小眼睛向下注視著那兩個凡人,而那對凡人卻全然沒有在看它。
「我想要,我想要回家!我想要回家!」耄耋老人含混不清地抽噎著。
「好,我帶你回家。」周問鶴柔聲安慰,他拍著老者的背,像是在哄一個嚇壞了的孩子,「帶你回家。」
那東西發出了困惑的「呼嚕」聲,卻沒有停下他扭動向前的身軀,它拱出的軀體越來越多,幾乎小半個身子已經鑽入了現實世界。
忽然,老人猛地把周問鶴推上了法台:「現在!」他高叫一聲,胸口的傷勢已經讓他沒法站立,他單膝跪地,右手緊緊攥住那枚色澤晦暗的玉璽。還未等道人發問,他手一揚把玉璽擲向彩幡。「咔嚓」一聲,巨柱應聲而斷,彩幡落到了火盆上,那一串串驚悚怪誕的符文瞬間就被大火吞噬。
「阻止這個輪迴發生!」道人在天旋地轉中隱約聽到有一個聲音在這樣喊,「阻止我變成這個樣子!阻止這一切!」在他清醒的最後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顆巨大的眼睛,它是如此之大,幾乎覆蓋了整片天空,孤懸於宇宙之間,三千大世界從它眼前飄過,猶如飄過一縷塵埃。它窺伺著所有的時間,所有的維度,從鴻蒙初開的第一道光,到最卑微生物心地某個一閃即逝的念頭,它無所不見,它無所不知。
荒佛如願了。
長安西市,李熊茶肆。
這裡已經冷清很久了,自從上次「子」字白帛掛出之後,人們就像躲瘟神一樣躲開這裡。如今,這裡依舊燈火通明,卻已經空蕩蕩的了。
茶肆里還有最後一個茶客,他一個人正對著白帛自斟自品,甚是悠閒,像是全然忘了早已是宵禁的鐘點。
他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一個人在他的一生里,很難得能看到幾次這麼好看的人,所以看到他的人,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在茶肆的外面,還站著一個人,他並沒有要進來的意思,只是透過窗戶向裡面注視。這個人約莫四十歲上下,高鼻深目,一副西域人長相。他穿著夜行衣,身背一口橫刀,渾身上下散發著肅殺之氣。這把橫刀實在很有特色,刀面僅有兩指多寬,卻比普通長劍還要長出許多,該如何使用這把橫刀呢?是該用它刺?還是用它劈?好像都可以,卻又都不是很順手。
好看的年輕人也已察覺到了窗外的目光,他並沒有回頭望,他知道那人跟自己此行是同一個目的。
偏房的門帘掀了起來,依然還是那個小童手捧白帛走出來。哪怕這裡茶客寥寥,他的步子也依舊端莊沉穩,他的眼神依舊平和幹練。事實上,即使是茶肆空無一人,面對四壁他進行這套儀式也從未有過半分懈怠。
那童子來到牆前,將舊的「子」字白帛摘下,又將新的掛上,便轉身離開了。全程沒有多說一句,沒有多看一眼。現在,此處又只剩下了好看的青年與窗外的黑衣人,敞亮的燈火映照著白帛上那個呆板的「亥」字。片刻之後,窗外的黑衣人轉身幾個飛掠就消失在了夜色里,而那好看的青年則慢悠悠品完了他的最後一杯茶,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附錄:隱元會年鑑【天寶六載】
「富貴逼人」宮飛鶴詞條:
警告:鑑於發生了天寶三載和天寶四載春天那樣的不愉快事件,為了防止情報的泄露和會內兄弟不必要的相互猜疑,我們已經對該詞條進行了大量刪減,你以下將看到的內容是最後一次評估報告中僅剩的部分。
關中宮家目前的當家人。與他歷代先輩相比,他最大的才能不是掙錢而是花錢,接觸過他的人都聲稱,他可以把一分錢花出十分的效果。自從他接管祖業之後,關中宮家開始大規模向外散金,並把影響力擴散到了各個領域。對於此人的評估多次因為會內不明原因的阻撓而不了了之,可以謹慎地猜測此人的勢力已經滲透進了會中。
增補:關中宮家依舊是目前會內帳冊上首屈一指的富豪,我們與他們的先輩也多有合作,宮家的衰亡與過度興盛都不符合我們的利益。【地字叄拾】
增補2:入春以來,會內已經從各種渠道收到了竹老闆重出江湖的消息,似乎也是因為這個消息的刺激,宮飛鶴的的活動變得越來越頻繁,會內多名局算先生先後掛出預警,可能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在年末發生。【天字伍拾伍,記於天寶八載】
增補3:目前沒有關於宮飛鶴懂得武功的確鑿證據,不過會內很多弟兄都相信,他得到了他姑父的長歌門真傳。
警告:所有閱讀完以上內容的客戶,你的姓名已經被隱元會記錄在案,相關人等應當於當月月底前前往益州金馬坊聯繫銅匠張慶兒,我們會在那裡告訴你下一步的安排,並請務必在啟程前安排好家庭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