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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瘦削的僧人忽然朝門口低喝了一聲,錢張二人聞言像是受驚的老鼠一般縮起身子緊盯著門外,蘇橫拔出鐵片刀,臉上寫滿了陰悍凶狡,尊臀卻還沾在原地,沒鼓不起半點走到門前的勇氣。
門外一片漆黑,只有滂沱的雨聲回答僧人的問題,似乎這個山莊已經被無邊無涯的雨簾隔絕在塵世之外。
「山莊今天,高朋滿座啊。」兩個呼吸後,一個操著濃重崖州腔的爽朗聲音才從雨中傳來,緊接著門外昂首踏入了一個身著蓑衣的魁梧漢子。
「又一個,」你冷哼一聲,儘量克制地表達心中的不滿,「封少爺這邀約,原來這麼不值錢。」
貝珠又條件反射般換上了殷勤的表情:「這位相公,淋濕了沒有?」
「不勞小娘子費心,崖州人雨衣扎得結實。」那大漢說著,業已褪去斗笠蓑衣,露出一張黑油油的嶺南人面龐和一身漆黑的袍子。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又從腰間解下兩柄短劍放在桌上。
他的劍也是通體漆黑,與桌面相碰的聲音笨重得如同頑石,你心中暗奇,這漢子身上帶的,難道是兩把石劍嗎?尋常的短兵刃都是以輕巧取勝,這個人偏偏揚短避長,不知是什麼古怪。
小紅禪師撐開眼皮,把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後落在劍上,半晌後,才冷笑一聲:「車船店腳衙,無罪也可殺。」語氣裡帶著十足的厭惡,一旁愣神的張謬這才如夢方醒:「你是南海客棧的四當家,孫百丈孫頭領?」
「在下字漢霄,不過,叫我老孫就可以了。」孫百丈豪邁地笑了兩聲,可能是因為被人認出來而感到得意,他的黑臉上泛出了些許紅光。
「安樂,」錢掌柜煩躁地撇了身後少年一眼,「快去叫孫伯伯。」那少年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的牲口,麻溜地跑到孫百丈面前,他或許是想要扮出個伶俐樣子,可是嘴一張這個希望就破滅了:「孫,孫,孫伯伯,好。」
張謬裝模作樣地捂起嘴,放肆地發出一陣竊笑,孫百丈眼神里也全是輕慢,錢掌柜面色鐵青,小聲用家鄉話罵了一句什麼,他兒子立刻像鬥敗的公雞一樣低頭小跑回他身邊,許久都不敢看他父親一眼。
你也打量了一眼黑大漢,他就如同一塊粗笨的黑鐵,連一雙眸子都是黯淡無神,全然不像個練家子。雖然張謬,錢掌柜,小紅禪師還有蘇橫都算不上好人,但你還是沒有料到,封亭岳竟然會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海盜來這裡。
「貧僧是為與苦沙大師談佛才千里迢迢來的合樂山莊,」小紅禪師停下了撥弄念珠的左手,掃了一眼堂上諸人,「怎知看到的全是你們這些人。」
「巧了,我也正要見苦沙大師。」孫百丈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不知誰能引薦一下?」
「苦沙大和尚誰都不見。」蘇橫故意用高聲蓋過孫百丈,臉上全是譏諷的表情,「從五年前搬來合樂山莊開始,這禿驢就把自己關進閣樓,估計現在已經爛得脫去人形了。」
見蘇橫言語無禮,張謬急忙出來解釋:「苦沙大師被封少爺請來山莊後,這五年來一直把自己關在經閣中譯經。除非封亭岳老爺開口,他不會見任何人。雖然每天夜半時候,大師會下來巡視一圈,不過屆時我們都需迴避,不可壞了大師的修行。」
「那麼……封老爺又在何處?」孫百丈顯然沒料到自己會遭到怠慢,黑臉立時覆上了一層寒霜,此刻的黑大漢,表情活像一條吞人的海蛟。
「封亭岳老爺也不在山莊裡,這裡的傭人已經快十天沒看見他了。」你淡淡說了一句,便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神,這樣一群人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多看的。
「怎麼,封老爺也不在!」孫百丈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暴跳如雷,剛才的豪邁爽朗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孫霄漢,換上了徹頭徹尾的海盜嘴臉。
「封老爺已經準備好了客房,讓我們留在這裡等他,」你不耐煩地皺起眉,但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你要是等不了可以回去。」
耳邊又傳來了貝珠造作的聲音:「等雨停了再走吧。」
「回去?」孫當家切齒一笑,「恐怕我們誰都回不去了,我上山的時候,看到上面衝下來一股泥石,好好的棧道就被沖斷了。現在,我們只有等……」
他話未說完,忽然一道銀鏈划過漆夜,把房內靠門的幾塊青石板映得白如雪原。所有的人幾乎都跳了起來,因為在晃眼的亮白中,一個漆黑的人影被明明白白地拓在了地上。
門口有人,這本身並不可怖,可怖的是,之前竟沒一個人注意到他。
從剛才那驚魂一瞥中可以看出,來人並沒有打傘,也沒有穿蓑衣,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澆透了。他的肩膀垮著,雙手耷拉著垂在身側,長發像是叢生的雜草一樣攀附在頭頂上,這影子不像是屬於一個活人的,你感覺,門外站著的十足十是一個浸泡多時的吊死鬼。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小紅禪師,他跨上一步,對門外朗聲道:「外面的是人是鬼。」
「現在是個人,」門外傳來有氣無力的回答,「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淋成鬼了。」
「即是如此,朋友請進來說話吧。」
門外響起了拖泥帶水的腳步聲,一個行動異常僵硬的身軀緩緩從黑夜裡浮現出來。來人約莫三十多歲,中等身形,一臉的憔悴疲乏,他蒼白濕膩的皮膚勾起了許多讓你不適的想像,第一印象,你就很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