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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流言的威脅下大部分的船員都達成了共識:有不乾淨的東西上船了。有些下層船員們自發對墨舟進行了一次搜查,結果在某名新上船的福州籍水手床下找到了一個魚骨雕成的夜叉,似乎還沾過血。一個船員揭發這是福州水手專門刻出來詛咒大翁桓有齡的,這險些造成船上泉州水手和福州水手的鬥毆(桓有齡本身是嶺南人,但一直與泉州水手關係親密)。
領導層當然沒辦法接受這樣無法無天的混亂,被搜出雕刻的福州船員跟第一個動手的泉州船員都挨了鞭子。
魚一貫和唐棄擠在觀刑的人群里,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即使船上出了這麼大的亂子,綱首獨孤元應還是沒有露面。負責主持行刑的是綱首的親信趙登兒,部領翟東焦和直庫哥舒雅在一旁坐鎮,其中前者的臉色尤其難看,大家都知道福州水手中的骨幹都是翟老大的人。
鞭子打完後,兩個水手被各自的同鄉背回船艙。趙登兒訓了幾句話話就讓眾人解散,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地結束,只要不是聾子,誰都能聽見船上同鄉水手間的竊竊私語,其中,尤以高句麗,三佛齊和東瀛的水手最讓人側目,因為他們交談的內容別人絕對聽不懂。為了表忠心,作為趙登兒親信的廚師盧勝,在廚房門口用菜刀敲著鐵盆,含沙射影地胡罵了一頓,可惜鬧騰了半天,全船沒有一個人應和他。
第一天的混亂就這樣暫時被壓制下去了。用過哺食,水手們照例圍城一圈,對艉樓內的大佛頂禮念誦。據說這尊佛在墨舟建造的時候就被請了進來,但是大部分的船員從來沒有親眼見到過它,船上專門為它修建的佛堂是完全密封的,連光都透不進去,香火黃紙全部供奉在了門外。
一開始,水手們的念經表演吸引了好幾個觀眾,不過師凝與薄羅圭很快就失去興趣,早早回了艙房,只有特別閒的魚一貫還冒著入夜前的海風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件事魚一貫沒有想到,白天還相互卯著狠的船員們,現在看起來都無比平靜,顯然,對於大佛的信仰已經壓倒了水手之間的隔閡。
「這些人樣子很奇怪嗎?其實一點都不奇怪,」他身後響起木芳的聲音,「什麼事能比海上的平安更重要呢。」
魚一貫苦笑一聲:「你怎麼沒去念經?這種事你也開小差?」
木芳走到他身側,大大咧咧地抄起雙手:「我剛跟艄公交完班,這種事只要裝個樣子就可以了。」
魚一貫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二副舵:「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不怕神佛的船上人。」
「在下能活到現在,從來不是靠神佛。」木芳冷哼一聲,然後他又看了魚一貫一眼,「唐爺呢?」
後者聳聳肩:「我哪知道。」
「我看你們倆住在一個艙里,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呢。」
「他是臨啟航前硬塞到我艙里的,」魚一貫撇撇嘴,「我就是個爛賭鬼,我哪敢說個不字啊。」
二副舵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原來如此……哎對了,你是怎麼跟那姓周的道士結下仇的啊?」
這句話顯然是揪到了老賭鬼痛處,他重重嘆了口氣:「一言難盡啊。」
木芳見魚一貫並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便寬慰地拍拍他的肩,一溜煙朝圍攏的船員跑去,當他靠近那些念誦者的時候,已經完全換上了一副虔誠的模樣。
魚一貫還留在原處,表情像是含了一顆特別酸的梅子。「我跟姓周的怎麼結的仇?」他喃喃自語,「我還想搞清楚呢!」
他又想起了那次痛毆,自己被縛在椅子上動彈不得,雨點一樣的拳腳像是永遠不會停下,雖然他一生中挨過無數次打,但那一次,是最接近被打死的。
「不是我想讓周問鶴死,是他想讓我死。」他嘟囔著說,「他一直都想讓我死。」
(「回憶,鬼營」第一部分)
魚一貫與周問鶴的第一次見面發生在大牢里。這對他來說沒什麼不尋常的,反正這個爛賭鬼人生半數的時間都在牢獄中渡過。
魚一貫熱愛生活,也熱愛這多姿多彩的世界。他喜歡遊歷四方,與形形色色的賭友交流。雖然這些友誼最後都以憤怒的賭友把他扭送進當地牢房而告終,但他從來不為此煩惱。
跟大多數人的想法不同,魚一貫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在出老千。出老千指的是在骰子上做手腳,而他,是能聽出骰子的落點數,是乾乾淨淨地憑本事掙錢。
魚一貫與周問鶴的第一次真正的交流發生在道人入獄兩天後,隔了這麼久是因為後者在入獄第一天玩過一把骰子後,就說什麼也不跟他再賭了。
對於周問鶴,魚一貫僅僅知道他們倆都不是本地人,這就意味著不會有人給他們送飯,不過在入獄錢,他們都塞了些好處給牢頭,所以兩人的日子還不算太難過。
一直到那天的中午,這個道士才主動找魚一貫攀談,因為那天的牢獄裡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熱鬧事——牢房裡死了一個人。
第275章 第九章【出賣的理由(
(「回憶,鬼營」第一部分)
死在監獄裡的是當地蒸餅鋪的夥計,被懷疑謀殺了自己東主一家。這人一年來已經挨過了三堂嚴刑,渾身的肉爛了又好,好了又爛,可就是一點都沒有鬆口。正當所有人都相信他開年一定還能熬過第四堂的時候,他卻偏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