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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和傍晚許葫蘆都沒有進食,只有在中午太陽最毒的時候稍微休息了一下,期間他謝絕了同伴遞上來的乾糧,也沒有要把自己的食物同別人分享的意思。當天開始擦黑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到達了苦峪城,往那個方向再走一個時辰就是塔兒寺了。同伴們紛紛向他告別,一個心地善良的同伴還特別叮囑要他小心一些。
揮別了這些臨時的夥伴,許葫蘆繼續前進,一天的艱苦跋涉後,包裹里的東西變得格外沉重,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完成今天的任務。
最後一絲餘暉被收進了地平線以下,天空變成了一種純粹至極的深藍色。而天頂方向,黑幕已經悄無聲息地壓了下來。徐葫蘆允許自己停一下,拿出一些乾糧。因為沒有水,吞咽這些山藥干變得異常艱難。等他胡亂將就了幾口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群星在深邃的天幕下睜開眼睛,冷漠地看著這個孤獨的旅人。
「不遠了。」他自己對自己說,像是在打氣,其實是因為他想聽聽人聲。接著,他繼續前行。不久之後,一道向上傾斜的土路橫亘就橫亘在他面前了。萬人坪,這個名字真諷刺。那個土坡甚至擠不下一百個人,而自從命案之後,去過那裡的人加起來總夠也不會超過一百個。土路的盡頭,一個模糊的黑影矗立在夜色中。如果再走近一點,他會看到朽爛的台階,斷裂的門框,直指向天空的圓柱,躺在雜草下的條凳殘骸,還有各種讓人不快的動物:老鼠,蝙蝠,甚至還有蛇。
這裡就是茅橋老店,在命案發生後沒多久,縣令曾經打算把整棟建築拆了,但是不知為什麼,最後這件事不了了之。後來有人上報說,這裡變成了蝙蝠的窩,於是縣令又派了一隊役夫來拆除廢墟,之後好像發生了可怕的意外,活下來的役夫紛紛逃離了那裡。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裡,丁丑年,也就是開元二十五年的時候,這棟房子發生了一次不算大的火災,可能是某些大膽的外鄉人引起的,火災燒毀一些房間,但房子沒有坍塌,就像是一具火化了一半的朽屍,被蟲蛀得千瘡百孔,尷尬地躺在了這荒郊野地。
但有一件事很奇怪,恐懼似乎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愚昧的村民們相信那棟房子有強大的力量。戰戰兢兢的人們開始在那棟廢墟附近擺上香爐,獻上貢品,許下一些見不得人的願望,然後飛也似地逃回家。對此,縣裡也曾經想過辦法,但最終只能聽之任之。據說這種迷信最昌盛的時候,茅橋老店前面幾乎每晚都能看到一兩點忽明忽滅的火光,在這個仿佛陰陽交界點的地方游弋。後來聽說又發生了命案:兩個仇人在同一晚來此獻上貢品。這件事似乎又喚起了附近的人對於甲戌年那場件駭人兇案的回憶,拜訪這裡的人開始越來越少了。
許葫蘆跪在土路上,虔誠地奉上了他的貢品。涼酒,豬蹄,油炸過山藥。這些東西放在豁口的盤子裡,看上去比他本人還要寒酸,但是他只有這些。許葫蘆不是那種可以培養出野心的人,他來此只是為了他的兒子。許小押被蜱蟲咬了,隨後被找來的大夫告訴六神無主的父親,絕大部分的蜱蟲並不致命,但是很不幸,這一種例外。
周圍的草叢裡還有打翻的香爐,燒盡的蠟燭,以及幾個劣質燭台,不知為什麼,那棟房子的五十步以內寸草不生,但是除了那個範圍後,荒草的長勢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只有他一個人,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這一點。許葫蘆點燃了自己的蠟燭和香,想像自己只是一個不韻世事的小孩,站在強大的未知面前,聽任對方發落。一炷香燒完了,他覺得自己的腿已經不屬於自己。「不管怎樣,如果這棟房子裡真的有什麼東西,它也好像並不想害我。」他自言自語說。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嘴猛地長大,喉嚨里發出一種像是被氣管收緊一樣的聲音,他那雙灌血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整個人向後跌坐在地上。
老店裡有火光,一團幽暗的橙黃從一扇窗口黑暗的虛無中浮現了出來。看到這束光線從窗口映出,許葫蘆就仿佛是看到了一束光從一個骷髏空洞的眼窩裡投射出來一樣。他篩糠一樣抖著身體,像灘爛泥一樣,手腳並用地朝土坡下爬去,他不知吃了多少口乾澀的黃土,小便濡濕了他整條褲子。他想叫,但是聲帶已經痙攣了,只能發出微弱的「咯咯」聲,像是一隻蜱蟲在摩擦著他的牙齒。一直等到他翻滾著爬下了土坡,魂靈才稍微回來了一點,包袱還在上面,但他已經顧不上了,他踉蹌地戰起來,飛也似地朝苦峪城的方向跑去。
第62章 第五章第二節【不期而
中年男人是今天上午來到老店廢墟的。他到達苦峪城的時候騎著一匹馬,但是他把馬留在了那裡,步行來到萬人坪,隨身只帶了鋪蓋和少許必要的物品。老店的破敗的狀況比他預想的要好上一些。他在二樓找到了幾間尚算完整的客房。搗毀了一個蝙蝠窩和兩個鼠窩。接著他找來了一些木板,把四壁上大一點的縫隙統統釘了起來,只要不是太挑剔的話,那樣就能夠睡人了。不過中年男人最後還是決定睡在大堂里。那裡有幾張勉強可以立著的方桌,拼湊一下就能做出一張床來。
等中年男人忙碌完畢,已經是深夜了,他手持油燈又在老店二樓轉了一圈,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把可憐的許葫蘆嚇了個半死。當一切準備停當,他走到廢墟的門外,現在這個季節,瓜州的夜晚不太好熬過去,裡面太悶,外面風又太大。他清理出一小塊空地,又撿了一些枯柴摞在上面,從懷裡拿出火鐮,又打開火鐮袋裡取出幾片艾葉鋪在石頭上。在黑燈瞎火中用火鐮捶打艾葉是一件苦差事,他提醒自己下記得帶上火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