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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映出的還不僅僅是一張陳年的人皮,還有一道黑影。那道黑影突兀地出現在周問鶴左側的地面上,像是猝不及防下被電光強行推入了室內。「有人,」道人心想,「他在門口,正要進來。」周問鶴屏住呼吸,身子緊緊貼在柱子後面,當然,他知道這些對於聶定來說毫無用處。
周問鶴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已經進來了,雨聲蓋過了腳步聲,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就在這時,廟外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陳頭領?」接著是一些金鐵聲,像是一個全副披掛的人猛然轉過身。接著,他聽見了另一個稍微年長一點的聲音:「麾下?」聲音中掩飾不住驚訝和恐懼。
之前那個聲音繼續說:「陳頭領好身手,鐵車險些就跟丟了。」
之後又是那個稍微蒼老一點的聲音:「原來麾下一直在跟蹤小的。」
「小弟聽說陳頭領獨自一人前來逮捕柳公子,你我情同手足,小弟又怎敢讓大哥孤身范險。」
黑暗中周問鶴似乎聽到了一聲冷笑,他嘗試在腦海中勾勒出大雨中這兩個人針鋒相對的情形,但是失敗了。
接著又是那個陳頭領的聲音:「麾下明鑑,現在妙手空空柳公子就在虛人廟中,麾下只需走進去便可將他繩之以法。」
「怎麼,陳頭領不隨我一起進去嗎?」
之後便是一片沉默。周問鶴忽然明白了,這兩人武功在伯仲間,如今廟門口形式劍拔弩張,誰都不敢妄動一下。
這時又傳來那個陳頭領的聲音:「柳~~公~~子~~」他顯然是在朝屋裡說話,「這棟房子唯一的出口已經被堵住了,你如果現在扔出虎賁營軍函,我們就不為難你。」周問鶴看了一眼人皮,要拾起軍函就必須把手探出柱子,他沒有膽量這麼做。「柳公子?」陳頭領還在試探著,「柳公子你聽到了嗎?」
「他們不知道柳公子已經死了,」道人心想,「眼下,只需要一道閃電,他們就再沒有顧忌,立刻衝進來。」道人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廟外嘈雜的雨聲變得像是鼓點一樣隆隆作響。然而奇怪的是,下一道閃電卻遲遲未到,在這片瓢潑的大雨中,三個人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第56章 第四章第十一節【虛人
「柳公子好像不怕你。」那個被稱為麾下的年輕人說,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柳公子,一座破廟藏不住你的。」是那個姓陳的人的聲音。
「我得做點什麼,」周問鶴心想,「他們早晚要進來」。
這時,年輕人又說話了:「他在那兒!」聲音里全是戒備。
「柳公子好雅興啊,黑燈瞎火的在廟裡坐禪哪?」另一個人說。
道人瞥了一眼盤膝坐在一邊的屍體,心中盤算,以眼下的能見度而言,從門口望進來最多只能瞧見柳公子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的火摺子呢?」年輕人問。
「濕透了。」
「火鐮?」
「屬下出來的時候走得急,沒來得及帶,麾下帶了沒有?」
之後又是讓人窒息的沉默,顯然,就算他們中誰帶著火鐮,那個人也沒有勇氣放下戒備去打燃艾葉,或許在他們眼中,柳公子已經是瓮中之鱉了,遠沒有眼前的對方來得重要。
破廟一瞬間又被映成了慘白的,預期中的閃電終於姍姍來遲。柳公子那泥塑木雕一般的身體突兀地杵在白光中,任誰看一眼就能便認出他是一個死人。但是門外的兩人似乎毫無反應,周問鶴忽然恍然大悟,他們此刻一定面對面僵持在門外,誰都不敢分心朝門裡撇一眼。在白光中道人注意到了自己面前那堵破敗的廟牆,打在它之上的青白色如同出自一件做工考究,一塵不染的喪服。牆上依稀看得見三個人形輪廓,都有半人高,身罩寬鬆的長袍,其中兩個人的臉藏在斗篷中,只有中間那個露在外面,只是那臉上沒有五官,取而代之的則是層層疊疊相互堆積在一起的贅肉,無數噁心的觸手從他的臉盤上伸展出來,另外還有幾根腕足從這個人的袖子中探出,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著。
「陳頭領,究竟什麼是『虛人』?」那個年輕人忽然開口,聲音蓋過了門外的瓢潑大雨。
「怪物。」年長的聲音只是簡簡單地這麼回答。
相傳秦末時,這裡曾經有幾個零星的村落,有一天,村民殺了幾個相貌可憎的怪人,從那之後,這方圓百里之內就開始流行瘟疫,染上疫病的人渾身的皮膚下面會鑽出許許多多的觸手,就像無數種子在體內發芽一樣,撐裂血肉,頂穿皮膚,最後痛苦而死。章邯攻魏時,路過這裡,士卒中也有多人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疾病,他將這裡的五座村子連同村中僅剩下的一些老小全部付之一炬。但是『虛人』們的憎恨卻並沒有停止,從那以後,瘟疫每百年爆發一次,原住民死光了,遷徙而來的移民又染上了疫病,於是移民重新拾起了對『虛人』祭祀,直到移民也死光了,又有新的移民在此落腳,周而復始,在這片可憎的土地上苟活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關於『虛人』的傳說卻總是如荊棘一般虬結在此處,沒有人知道每當一批人在這裡定居之後,是誰第一個將這個故事說出來的,然而,它總是能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一次又一次地復活。
忽然,一聲金鐵交鳴從門口傳了過來,即使是在滂沱的雨勢中,也可以聽得出這聲音勢極大,力極沉。「動手了。」周問鶴心想,門口又傳來了那少年的聲音:「黎將軍!」與此同時,一道閃電再次席捲著冰冷的白色湧入破廟,斑駁的牆壁如同一個病人痙攣蒼白的皮膚。一個更高大的黑影出現在了門口。這個巨人長約八尺,挺拔得如同指天的長槍。黑影全身明光甲冑,頭冠上插著翎子,外罩一身戰袍,這是果毅都尉上陣時的打扮啊。「果毅都尉黎……」忽然周問鶴想到了一個人,他的喉頭為之一結,是那個人嗎?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