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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的地下室與地上一樣亮堂。不知是因為司空陡毫不吝嗇他帶來的蠟燭松明,還是慌亂中他沒花時間把地下室的火熄滅。
「他下來過一次,但很快他就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劍九指著燒了一半的蠟燭解釋說,他不得不在地下室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剛才的幾級樓梯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周問鶴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地下室,他的第一印象是空間上的失真,這感覺原本很微妙,但是他越是環顧四周,失真感就越是強烈。他發現他沒法估算這個房間的大小,當他把心思放到別處去的時候,這房間似乎是很小的,但是每次他舉目四望,房間都比之前的估算更大。
劍九顯然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似乎在這裡,大小也是沒有意義的,這似乎也是那些教徒劫持他們神祗施展的神跡。」
「不,跟那個東西無關,我曾經跟我師父學過這個。」道人斬釘截鐵地說,「長寬高,都是只存在於我們腦海中的錯覺,而這個,是錯覺被扭曲後的第二層錯覺……這是奇門遁甲。」
劍九頗為意外:「殷大俠……懂得奇門遁甲?」
周問鶴並不想多做解釋,他的思緒已經回到了許久之前,他還是華山上一介道童的時候。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師父於睿為他煮了一碗湯餅[1],還拌了從自己家鄉帶來的豆豉。師徒兩人手捧暖呼呼的陶碗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華山的漫天大雪。不知怎麼的,他們的話題扯到了奇門遁甲上。
「打個比方,」於睿用筷子挑起了幾根湯餅,「我挑起的這三根,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長,寬,高。」
「可是,他們沒有……」年幼的周問鶴一臉茫然,他想要說什麼,但是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困惑。
「沒有在三個方向上撐開,是不是?」於睿淺笑,她的臉蛋在紅撲撲的,如同天寒地凍中的一枝桃李,「因為上下,左右,前後,這六個方向,其實全都是我們的腦海的錯覺。」
道人手捧著碗木然看著師父,其實從第一句話開始,他就已經跟不上了,不過他知道,師父總是有許多古怪的想法,就算自己想破腦袋也沒法領悟。
「空間這個概念,本身就不存在,而我們說的長寬高,其實可以看作一大把糾結在一起的絲線。」
她分出一根餅條:「這是長。」
然後又是一根:「寬。」
又是一根:「高」。
接著是第四根:「時間」
然後是第五根:「另一條時間。」
她看到年幼的徒弟呆呆望著自己筷子上的麵條,不由噗嗤一笑,然後將幾根麵條全部放回碗中,與其它麵條攪作一團,「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絲線,只是我們大腦感受不到它們,也理解不了它們,它們對我們來說就像不存在一樣。」
注[1]:麵條。
第138章 第七章第三十七節【牡
「你再看這些豆豉。」於睿指著碗內黑色的顆粒,「它們附著在絲線上,鑲嵌在空隙里。它們就如同一個個宇宙。」
「這么小嗎!」周問鶴驚呼。
「空間都不存在,大小自然也是我們的錯覺。這些宇宙極小又極大,每一個都包含著獨立的時間與空間。
「我來告訴你奇門遁甲是什麼,它們是一系列篡改我們認知的方法,絲線本身沒有改變,改變的是我們對絲線的解讀。」
周問鶴收回了思緒,他還是站在這所失真的房間中,只是現在他已經不再毫無頭緒。
「晚晴兄……」身後傳來劍九的聲音,道人回過頭,發現那漢子正盯著牆上古怪的符號發愣,「這顆眼睛,我好像見過……」
周問鶴幾步來到「彼岸之眼」前方,它高懸在兩人頭頂,有一種荒誕的肅穆感。仰視這顆碩大的眼睛確實讓人不舒服,它像是直接把視線透進了道人的腦髓,蒸發掉道人腦顱內的一切,周問鶴仿佛聽到了自己腦子中漿液沸騰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他的思想只剩下一片徹底的空白,他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整個世界,忘記了存在,忘記了意識,那一刻的他是徹底的「死」,腦海中承載的只有一片虛無。這種狀態只維持了一瞬間,接著道人的心智又回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排山倒海的恐懼。那樣透徹的空白,那樣絕對的虛無,他只要再回想一下,就會忍不住劇烈戰慄。
「九爺,你說你見過這顆眼睛?」周問鶴在開口前盡力撫平了情緒,希望對方不會聽出他的恐懼,然而,他也不知道努力有沒有成功。
「其實,不是親眼見到,是江湖上一個前輩跟我提起過。而他也是從他的前輩那裡聽來的。他說在前朝徽宗年間,汴梁眾安橋有一座北瓦子,可算是那時東京城裡最大的瓦舍了,當時不論風雨寒暑,瓦子裡都比肩接踵好不熱鬧,講史、散樂、影戲、弄蟲蟻、諸宮調、說諢話、商謎、叫果子,應有盡有。
「你如果拜訪那個時代的北瓦,你絕不會看不到『牡丹棚』,它在眾勾欄中簡直是鶴立雞群,不論是高大還是華麗,可以說汴梁無人能出其右——」
「牡丹棚」也有叫「佛腳棚」的,是一個專演鄉野雜劇的勾欄彩棚。班主是一對福建來的中年夫婦,早些年逃荒到的東京,丈夫老成忠厚,妻子則是個爽利口快之人,他們手下養的一班伶人,都是莆仙一帶的孤兒。班主夫妻兩都不通文墨,所以另外請了一個京都本地的帳房先生。這位帳房先生在瓦子裡混跡多年,大小事情了如指掌,唯一的缺點是貪杯,而且一喝多就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