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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裡面傳來一個斷然的聲音,緊接著一個道士便黑著臉從裡面跳了出來。他或許是跳得太急,落地的時候一個踉蹌險些摔個狗啃你。等他站穩之後,簡直是一臉的氣急敗壞。
這個道士滿臉都是傷,左手被一塊布吊在胸前,打著固定用的竹板。他穿著骯髒陳舊的道袍,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足蹬一雙紅鞋,看上去與整個人格格不入。
那個和尚卻是異常的乾淨,不但渾身上下一塵不染,竟然還透著一股淡淡的薰香味,簡直就像是剛沐浴更衣過一樣。這和尚低眉垂目,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但是這套乾乾淨淨的打扮,卻透著一股鋒利,仿佛他抬一抬眼,就可以用這副纖毫不沾的皮囊,把塵土上的一切都削為碎屑。
和尚也不管一臉惱火的道士,自顧自爬上車,一會兒,他扛著兩大袋行李從車上下來。「從今天起我們就睡這兒。」他把其中一袋行李扔給道士,「天黑前不把房間收拾好,就只能跟耗子一起睡了。」說完,他不等道人反應,已經逕自走向了破敗的老店廢墟,道人也不遲疑,一聲不吭地提著包裹緊緊跟在後面。
大廳里空蕩蕩的,幾縷陽光從屋頂的裂隙間投下來,把兩人揚起的一團團灰塵照耀得飄忽不定。地上翻到著零星幾把椅子,角落裡還有一張桌子,幾乎已經爛成一堆木片了。顯然,三年前周問鶴離開後,還有別人來過這裡。
樓梯還在原先的地方,一副搖搖將傾的樣子,周問鶴都不敢想像一腳踩上去會是什麼結果。
劉給給沒有停留,他跨出一步的同時身形一動,整個人躍上樓梯,那和尚在朽木上閃轉騰挪,幾個呼吸之間,已經踏上了二樓。這門輕功周問鶴在西湖水面上已經見識過了,但是此刻看在眼裡,還是不由心中讚嘆,「菩提十界」在速度和變幻莫測上或許更勝一籌,然則說道用力的輕靈精巧,恐怕遠遠比不上眼前的人。
劉給給上樓之後頭也沒回,扔下一句:「我們今晚睡二樓。」就往廂房那裡踱步,很快消失在道人視線內。道人簡直被氣樂了,上這樓梯,三年前對他已經是大大的不容易,何況現在他只剩一隻手。
道人咬咬牙,心裡把那個和尚罵了十來遍,接著他戰戰兢兢地踩在了第一階樓梯上,木板頓時發出快要被扭斷的吱呀聲,整座樓梯作勢要塌,嚇的周問鶴急忙往後跳,還好它只是微微傾斜了一下,又恢復了脆弱的平衡。道人怔怔對著樓梯發起呆,雖然今天他還什麼都沒幹,卻已經覺得精疲力竭了。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都不會因為你有志氣就變得容易起來。而且大部分時候,你直面挑戰的樣子也不會很帥氣。周問鶴嘴裡叼著行李攀爬的樣子簡直可笑之極,甚至可以說是醜態百出。有好幾次,他被困在樓梯中端進退維谷,如同一個無助的小童。當他好不容易蠕到二樓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有餘,他匍匐在地板上大口喘著,活像一隻被打斷脊樑的老狗。
這時地板上傳來腳步聲,劉給給低頭望著道人,眼神既不關切也不嘲諷,只是說了一句:「你那房間的耗子洞我已經封住了,床你自己鋪。」他的表情,他的衣著,看上去還是那麼的乾淨,仿佛這無邊苦海中,沒有一絲煩惱能沾上他的身。
道人心中忽然無名火起,真想爬起來把這個和尚咬碎。但是憤怒到極點之後,他忽然咯咯笑了起來:「大師,大師啊,你究竟……怎麼……這麼幹淨的?」
劉給給卻已轉身,邁開步子前往另一個廂房。身後留下了他毫無感情痕跡的四句話:「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周問鶴掙扎地坐起,細細品味這四句偈語的味道,他當然不是不知道這是少林高僧神秀所留,只是今天品來,卻多了一種傲慢,多了一層只求清明,哪管生死的冷漠。
道人咬著牙,慢慢站了起來,幾個月過去後,他已經不會稍微動彈一下就全身鑽心地疼了,但是,站起身的動作還是讓他吃盡苦頭。廂房內唯一看上去還能用的東西就是那張床了,鬼和尚大顯身手,僅用了幾根麻繩,愣是把一張行將散架的破匡床攛得有模有樣。
周問鶴在床板上打開包袱,包袱皮展開權當床單了,裡面還有一袋做枕頭的麩子,一片葛布當被子,還有幾條洗過的布帶,用來替換傷口上的布帶。周問鶴沮喪地心想,這至少不是他遇見過最壞的情況。
道人從廂房出來的時候,看到劉給給也正從長廊盡頭的另一個廂房走出,朝他迎了過來。看來,他也安置好了自己的房間。劉給給從懷中掏出拳頭大的兩個蒸餅,將一個遞給道人,這餅又干又硬,但是道人實在不願意爬回一樓喝水,只能小口小口地艱難吞咽。
「我們為什麼來這兒?」道人問。
「等人。」劉給給說,他吃餅的時候,另一隻手在胸前探開,掌心向上,很文雅地接住碎屑,即使在廢墟里吃饃饃,他的吃相也是如此乾淨。
「等誰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那人在這四五天裡就會過來,不過,你也要小心。」鬼和尚說到這裡,忽然露出了一個斯文而又乾淨的微笑,「在見到他之前,你可不能死。」
第76章 第六章第三節【長夜】
時間倒回去一個月,當年八月底,這是炎炎夏日,長安西市李熊茶肆內,兩個商人模樣正在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