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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朝黑影發出了一聲尖叫,沙啞悽厲得已經不像是人類的聲音,「不!不!不!不啊!」他跪在地上,握緊雙拳,像是在控訴,又像是在祈求,「不啊!不啊!」
那黑色已經越來越清晰,像是一張大嘴滴著口涎,它周圍的環境變得飄忽不定,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強行擠入了這裡,血紅的天幕泛起了漣漪,那黑色就像是投入深潭的一塊石子,打亂了本來幾可亂真的倒影。
道人看著黑影,覺得它就像是一個漏斗,周圍的景色都打著卷被吸入其中,甚至在黑影周圍,出現了幾個漩渦,漩渦周圍的景物都被扭曲得又彎又細。現在道人越發可以肯定,三年前他通過老店牆壁的縫隙,看到的那個碾碎一切的黑影就是它。
那個黑影終於完全浮現了出來,道人也終於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了。
道人以為自己會瘋,但是他卻異常清醒,或許是因為他距離那個黑影還太遠,沒有被那東西的瘋狂與壓迫感染。知了還在跪地哭告,聲音淒婉悲涼到聽到的人心都會滴血。但是道人卻絲毫不為所動,這世界上所有的事仿佛都不重要了。只一眼,那黑影里的東西就緊緊攥住了他的靈魂,把他的心智像小動物一樣剝皮拆肉,他心裡的的某個角落在撕心裂肺地慘叫,但是他整個人卻平靜得就像入定。他看著那黑影里的東西,他知道那東西一定也在看著他。
那是一棵漆黑的參天大樹。
第99章 第六章第二十六節【尾
周問鶴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冷不防知了一把攥住了他:「道爺,跑啊,快跑!」
道人沒有動,或許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劫難逃,他只是又看了一眼手邊的字條,喃喃說:「阻止獻祭……」然後他看著知了,「誰的獻祭?是不是我的?這裡原本有獻祭?」
「不是,獻祭不是在這裡,也不是今天,道爺你快跑吧!否則你要是死了,大贇……」
周問鶴一把推開了知了,少年險些跌倒在地,這場景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無良的大人在霸凌一個孩子。
「小子,你告訴我,是誰說的,大贇要獻祭我?」
少年忽然不說話了,他的表情看上去無比窘迫:「道爺,別,別逼我。」
「你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那個在唐家堡放出話,說大贇要我做祭品的人究竟是誰!」
「道爺,別問!你不會想知道的!」
周問鶴一把攥住少年的肩膀,手指深深地扣緊了少年的鎖骨中,從知了的表情來看,他一定很疼,但是他卻沒有反抗這個廢人,只是一臉哀求地看著他:「求求你別問了好嗎?求你了,快跑吧!」
「是隱元會?軒轅社?還是惡人谷?告訴我是誰,告訴我!他是誰!我做鬼了好去找他!」
疼痛與絕望終於撕開了少年的心理防線,他幾乎是喊出了這句話:「是,是五毒教花右使!」
一下子,仿佛空氣失去了傳聲的功能,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知了這句話就像是霹靂,當頭把道人通身貫穿,許久後,他都能聽見從自己腦子裡傳出的隆隆聲。他只覺得自己在不停地崩潰,像是長提被掘開了一個口。這是什麼感覺?這就是被擊敗吧,徹底地被擊敗,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是……花花?」他用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聲音喃喃說,然後鬆開手,木然站著,「這回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他心裡想。
「道爺!」知了又叫了他一聲,周問鶴沒有反應。
「道爺!」他又叫了一聲,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周問鶴這才茫然轉過頭:
「什麼?」他問,聲音大得不正常。
「走哇!」
周問鶴愣了一下,又大聲問:
「你說什麼?大聲點!」
「完了。」知了心想,「他聾了。」
周問鶴不再說話,他抬頭朝蟾廷看了一眼,然後甩開大步走了過去。
知了一驚,想伸手去拉,卻被道人甩開。左腳的傷勢還沒好,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一側的肩膀還會一高一低,看上去像是個可悲的怪物。
「別去!你不要去!」背後隱隱傳來知了的叫聲,「你會死的!它會殺了你的!」這聲音被自己的耳鳴蓋過,幾乎完全聽不見。他忽然有點想笑,三年前從老店縫隙里看到的那個古怪的背影竟然就是他自己。周問鶴此刻只覺得自己的心如死灰,但是在這片灰燼里竟也生出一絲決然來。他咬著牙加快了腳步,紅光和淚水交織,迷濛了他的視線。少年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想到自己再也不用為這些怪事勞神,再也不用走任何人給自己安排的路。他忽然又感到一陣輕鬆與快意。
蟾廷已經越來越近了,它的樹冠遮天蔽日,無數扭曲的枝條沖天而起,像是要朝道人撲過來一樣。只是這樹雖然巨大,卻並不挺拔,遠遠看去像是一個老嫗佝僂著身體,將十幾條巨臂指向天空,每一條看上去都有一座山峰粗細。粗糙的樹身上長滿了瘤子和樹皮增生,以一種讓人作嘔的形態向外綻開。道人忽然覺得,他能用肉眼看見這棵樹的生長,那些樹幹枝條就在他眼皮底下變長變粗,他甚至能聽見生長時樹幹裡面發出「刺啦」聲。
道人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對自己說夠近了,但其實,他只是筋疲力竭了。渾身上下的傷勢幾乎要把他折磨得四分五裂,他還能站著只能說是一個奇蹟。大地在它面前隆起,一個斷崖聳立在他身側。他是從土裡拱出來的一條樹根。「已經鑽到這裡了嗎?」他心想,「明明那棵樹少說還有幾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