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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捕的眼睛猛然睜開,淡色的眸子死死盯在眼前人的身上。身披孔雀大氅的虎裘客苦著臉立在他面前,表情像是一個對兒子不滿意的無奈父親。
「尹三爺,有何指教啊?」高鎮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虎裘客。
「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去問水手要一些海水喝,吐一下就好多了。」
一道肝火竄上了高鎮腦門,他怒視著眼前的漢子,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拿對方去吃官司。「我把話放在這裡,周問鶴我是一定要抓的!」他咬牙切齒道。
面前的人卻依然不溫不火,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揶揄的對象是江南道神捕:「你說……周問鶴殺了洛陽一對姐妹……」
他的話沒說完,忽然收住了口,師凝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兩人身後。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她冷冷問。
下一刻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不信任的視線在他們中間來回往復。
就在這時,走廊上過來了第四個人,他看到堵在前面的三人都面色不善,不禁有些躊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個人同時望向新來的人,目光像是要把那人就地大卸八塊。
「閣下也是為了『鐵鶴道人』而來的吧?」三人中有一個人淡淡道,聲音猶如虎吟,「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啊?」
那人顯然被看得很不自在,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別過頭,不去看三人嘲諷的表情:「在下唐棄,是蜀中唐門子弟,索長老的朋友。」
注[1]:唐代囚犯一旬(十天)能有半天假期,但是不能離開大牢,可以理解為放風。
第276章 第十章【魚腹之葬(第
墨舟上的第三天是在一片混亂中開始的。
老賭鬼的呼嚕讓唐棄一晚上都沒睡好,到了下半夜,甲板上又咋呼了好一陣,唐棄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乾脆出去看看,但是失眠的人總有一種錯覺,以為再熬一熬就能睡著,抱著這樣的幻想唐棄在床上越熬越清醒,結果一直到天蒙蒙亮時才打了一小會兒瞌睡,當他惺忪著眼睛踏上甲班時,已經錯過朝食了。
唐棄在副舵旁找到了木芳,後者今天因為被大翁盯上而沒法開小差,半天沒沾酒讓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昨天夜裡甲板上在吵什麼?」
木芳愁眉苦臉地握著舵把,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樣子,真不知道是他搖舵還舵在搖他:「昨天半夜兩個泉州夥計在甲板上看到老屠了,老屠要他們立刻返航。」說到這兒他無比羨慕地瞅了一眼艏樓的方向,這老油條一定很想過去看熱鬧,「泉州人正在那裡鬧呢,唐相公,不如你去看一看,告訴我事情怎麼樣了。」
真實的情況並沒有木芳想像中那麼嚴重,趙登兒只是把鞭子亮出來,鬧事的泉州水手就知難而退了。看在大翁桓有齡的面子上,趙主事並沒有打算深究,他們找來那個聲稱昨晚看到屠年海的水手,打算以盤問的名義嚇唬嚇唬他,但是之後的事情忽然朝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了。另有兩個人伴站出來宣稱自己昨晚上也看到了屠年海,只不過不是在甲板上,有一個人是在夢裡見到的,另一個人則一口咬定已經死去的碇手昨晚曾來敲過他的門。
事情變得複雜起來,因為後一個水手是翟東焦帶來的福州人,不但公認誠實可靠,而且膽大得邪乎。
幾個高層走進艏樓緊急商討了一下,最後他們勉強達成了共識。當天中午,在一陣昏天黑地的經文唱誦後,水密倉的門被重新打開。
即使站在正午的陽光下,船員們還是覺得背脊有點發冷。剛才的經文非但沒能壯了他們的膽子,反而在他們心中投下了光怪陸離的陰影。唐棄看著最靠近艙門的那幾個水手,仿佛聽到了他們咽下口水的聲音。
兩個三佛齊水手被點名要求下到艙底抬出老屠的屍身,在船上人多欺負人少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這些三佛齊人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一有機會就用他們的家鄉話嘀嘀咕咕,人緣算是差到極點了。
三佛齊人極不情願地下到艙底,沒過多久,卷著蘆席的屠年海就被扛了上來。重新登上甲板的三佛齊人看上去非常魂不守舍,他們在其他水手嫌惡的眼光中用家鄉話交頭接耳了幾句,然後來到翟東焦面前,用生硬的崖州話報告了一句什麼。
翟部領皺起眉頭,像是指著一堆穢物一樣指著木訥的三佛齊人:「誰知道這個玩意兒說了什麼?」
三佛齊人在眾人的哄堂大笑聲中賊眉鼠眼地轉頭四顧,臉上寫滿尷尬,然後,他用更響亮,更緩慢的速度把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翟東焦看向聚攏在一起的崖州人,後者紛紛搖頭,表示他們沒有聽明白,而且事實上,他們很可能根本就沒去聽過。
三佛齊人最後又用家鄉話說了一遍,他已經放棄解釋了,甚至做好了罰挨餓的準備,這是全船上下對待多事三佛齊人的一貫做法。高句麗人和東瀛人水手站在遠處露出兔死狐悲的表情,但誰都不知道他們心中有沒有在幸災樂禍。
「我想他是說,」這時翟東焦身後響起了一個含糊的聲音,「老屠的屍體沒有好好躺著。」
翟部領這才注意到背後站著的大食胖子,他撇撇嘴:「你懂三佛齊話?」
大食人笑了笑,挺著大肚子來到三佛齊水手身邊,同後者嘰哩哇啦地交談了幾句,然後轉頭面對翟東焦:「他們說,他們下到艙底,看到死人端端正正地在角落裡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