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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不重要……老薛!」獨孤元應的聲音聽起來越發神經質,唐棄覺得他隨時有暴起傷人的可能,他偷瞄了一眼自己兩側,左邊師凝的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右邊的哥舒雅情況則大為不妙,他的臉幾近紙色,整個人都在微微搖晃,如果綱首再鬧騰一會兒,這個漢子很可能站著就把血流幹了。
不知獨孤對薛團說了什麼,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唐棄只聽到小短腿在甲板上奔跑的聲音。他還在想要不要先扶哥舒雅躺下,忽然耳聽一聲呼嘯,一個面盆大小的東西從身後掠過他的頭頂,在「青龍」旁的海面上砸出一人高的水柱。
「這是什麼?」
「砲……」失血過多的大漢回答,聲音孱弱得就像秋蟲。
「船上有砲?」唐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是薛團搞出來的,只能砸過去一些小石頭,但是威力足夠撕碎普通木船。」哥舒最後幾個字輕到幾乎聽不見,他現在距離倒下只有一步之遙。
「嘿,吼,吼!」不知是誰低聲念了一句意義不明號子,就像傳染一樣,人群中各處都立刻有水手此起彼伏地應和起來。
「嘿,吼,吼!」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有力,重複兩三次後,幾乎所有的水手都加入了進來。這意義不明的號子裡帶著讓人血脈賁張的狂熱,船員們失去了思考的動力,一心只想加入進這場合唱。唐棄看了一眼哥舒雅,他發現大漢的嘴唇也在輕微翕張,即使是這個快要失去意識的人也被甲板上的氣氛所俘虜。他又看了一眼「青龍」,那個人影放下了一直搭在船舷上的雙手,向後退了一步,唐棄從他的身形中第一次看出了恐懼。
「嘿,吼,吼!」甲板上的號子越來越嘹亮,出乎唐棄意料,聲音最高的,竟然是一直被排擠的翟東焦。這一刻船上沒有幫派,甚至不分彼此,他們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人,他們可以為『墨舟』挺身而出,甚至是願意為它粉身碎骨,在他們心中,他們或許可以駕著「墨舟」航行到宇宙的邊際。
「要不是親眼得見,我真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人。」唐棄對師凝說,如今號子聲震天徹海,他已經沒有壓低聲音的必要了,「僅僅通過灌輸自己的恨就把船員團結了起來。」
「不僅僅是恨,他這也不是團結。」身後響起高鎮的聲音,「船上分裂的局面早已經人人自危,獨孤元應,他用恐懼綁架了所有人的感情。我以前也見過這種煽動者,他們可以讓身邊的人言聽計從,除了跟隨他們,被煽動者看不到第二條路可走。」
仿佛是為了應證捕頭的話,唐棄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落單的三佛齊水手。很有可能,他是被心懷惡意的其他水手故意從同胞身邊衝散的。那個人顯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只能一面賣力跟上別人的號子一面驚恐地用眼睛來回掃視,活像一個失足跌落的人正拼命抓住懸崖邊緣。
第二塊石頭飛過唐棄頭頂,這一次,它正落在「青龍」外舷上,褐色的外殼立刻被砸出了一個大窟窿。
「轟啊!轟碎它!」獨孤元應的聲音險些淹沒在號子聲中,「海霧也好,死神也好,所有擋在『墨舟』前面的東西都要死無全屍!」
「嘿,吼,吼!」
「嘿,吼,吼!」
號子裡充滿了要把敵人生吞活剝的仇恨,如果不是有船舷跟海水阻隔,唐棄懷疑他身後這些水手會直接向「青龍」衝過去。就在這時,第三發石砲發射了,這次直接命中對方船樓,黑色的身影扭過頭,倉惶跑下了船艙,這一次唐棄有些同情它,它逃不掉的。
第四發,第五發砲彈都貫穿了甲板,「青龍」的船身開始迅速傾斜。唐棄四周的號子聲變得像是圍住獵物的群狼,如果殺意可以當做砲彈拋擲出去,「青龍」怕是早已化作碎末了。
「再來!再來!」這是趙登兒的聲音,他好像已經完全忘記「青龍」上那件寶貴的東西了,一旦放下包袱,他就成了被仇恨浸染得最徹底的一個人,「再打呀,打沉它呀!」
「青龍」船腹裂開了一道大口子,一股腥臭的黑色液體迅速流出隨著液體被衝出的還有三四丈長的海藻,它們像是有意識一般在黑水裡划動。有那麼一瞬間,唐棄覺得他似乎在破口內看到了一隻類似巨型眼睛的東西,但是緊接著,「青龍」就徹底傾翻了。
唐棄聽到身後的高鎮罵了一句,急忙問:「高爺,你看到了什麼?」
「那艘船變成蟲蛹了。」捕頭喃喃道。
「你看到蟲子了?」
「密密麻麻的蟲子,但是漂出船身沒多久都死了,它們看來沒法活在鹽水裡。」
隨著最後一發砲彈,「青龍」被砸成了兩段,號子聲隨即變成了歡呼,也就在這一刻,哥舒雅終於失去了最後一絲意識,熊軀一歪倒在唐棄身上。
唐棄小心翼翼地讓大漢在甲板上躺平,隨後他轉過頭,發現水手背對的只剩下了趙登兒,一個矮小的身影在舯樓入口一閃而過。
獨孤元應的第一次現身,唐棄只看到了這一眼,但是這個背影已經深深烙在了他的腦海里。這個背影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它的主人作為人,仿佛缺了一點什麼東西。
歡呼還在繼續,沒有人注意到直庫已經倒下。魚一貫與薄羅圭撬開了哥舒雅的嘴,強行給他灌了一些藥,高鎮站在他們身邊,並沒有出手相助,他只是交抱雙臂看著海面,神色出奇地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