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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周問鶴停住了腳步,他踩在了什麼東西上。道人俯身放低燭火,只看到零零落落幾根森森白骨。「可憐人,」道人喃喃自語,「他是從上面掉下來的……不,也有可能是從督郵頂上掉下來的。」這該死的地方,到底哪裡算上哪裡算下?
他小心地挪動腳步繼續向下走,一盞茶時間後竟然又看到了一具屍骨。這具屍骨相對完整,胸口被一掌打碎,內力之剛猛霸道,簡直不可思議。「跟上一具屍體差不多的年紀,身形也差不多,不過風乾得比上一具徹底。」道人搞不清楚,他這是有心說給劍九聽,還是在自言自語,有個說話對象讓他好受了許多。他繼續往下走了幾步,這回他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高度腐爛的屍體。
「怎麼回事,貓三怎麼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這裡有死人?」道人狐疑地打量死者,他發現這人身形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是誰。情勢變得詭異了起來,雖然周問鶴早已有了直面恐懼的心理准面,胸口還是在陣陣打鼓。他握緊了「無弦」,隨時準備長劍出鞘,可惜,道人的內力依舊沒有恢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用劍拼上幾招。
「你來啦?」忽然他背後傳來一個嘶啞聲音,這聲音在靜謐中驟然響起而又旋即歸於靜謐,就像水珠淌過光滑的牆面不留一絲痕跡。周問鶴心中陣陣發毛,長劍險些脫手,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哪怕剛才的聲音無比真實。這聲音來自他背後的包裹,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脖頸傳來的,陰惻惻的,絲毫不像是活物。「這也不奇怪」道人心想「我背後本就沒有活物。」
「你還真是樂此不疲啊。」聲音又響起來,這句話更清晰了,由不得道人再充耳不聞,隨著聲音,一股陰冷的氣息吹到了周問鶴的脖頸上,讓他的汗毛一根根直豎。自己真的瘋了?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的想像?眼前這些屍體根本就不存在?他不知道背後包裹里的劍九如何了,他不敢往身後看,只能暗暗手上用力想要解開包裹。
「要怎麼才能阻止你呢?」那個聲音繼續說,他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感情,但是周問鶴卻覺得他從那字裡行間讀到了無奈與憤怒,「可是……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呀。」
周問鶴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瘋,這個冷漠的聲音,就像湖中的頑石一樣陰濕,這一定就是當日洞庭湖上,借楊霜之口跟劍九說話的聲音。他放棄了解開包袱的努力,扶著牆繼續盤旋向下,果然,更多的屍體出現了,它們死法各異,死亡時間也不同,但是在道人眼中,他們都很熟悉,仿佛就是與道人朝夕相處之人。
周問鶴加快了腳步,他沒有恐懼,沒有疑惑,他的神經已經漸漸麻木,一心只想快點到達督郵頂端,看一看那個中斷安撫之人。五臟六腑都在不規律地震顫扭結,他也不知道這是因為恐懼,因為激動,興奮,還是憤怒,強烈的感情催動著他,耳畔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曾經,犧牲了很多很多,我以為為了更偉大的目的,這些犧牲是可以被接受的。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到我的一個朋友被拋到禍端面前,像一個蛆蟲一樣死去……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犧牲了,一個人也不能犧牲,我要讓所有的人都得救!」
道人眼前又橫著一具屍體,它與其它屍體的不同之處在於,屍體一側擺著一把劍,這把劍樣式古樸,通體烏鐵打造,劍身上刻著兩個小篆:無弦。
死者是楊霜。他早就該想到,不但這個死者是楊霜,之前那具高度腐爛的屍體也是楊霜,確切滴說,這一路上遇到的,數不清的屍體,都是楊霜,周問鶴看到那些身形就已經有了這個猜測。
道人加快了腳步,在之後的路程中,他又遇上了成堆的屍體,有的已經化作白骨,有的還沒有爛盡,有的身旁倒著寶劍,有的則沒有。
「你以為你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嗎?你已經來了無數次了!你以為這次會有什麼不同?看看你腳下的死屍,你還要賠上多少條性命才夠?」
「這就是你的方法?」周問鶴已經怒火中燒,他並沒有回頭,也沒有放慢腳下的步子,「這就是你所謂的,所有人得救的方法?」
「沒有人能從他們那裡逃離,對於他們而言我們連螻蟻都不是,至少在這裡,還有不知真相的人可以幸福地活下去,他們可以有夢想,可以有希望,可以不用被恐懼折磨成瘋子,你看一看外面的萬家燈火,每一盞都代表著一個安穩的人生,他們可以依賴這個世界,他們可以相信這個世界,他們可以在這個沒有驚嚇的世界裡平凡地生活死去,你問這是不是我的辦法?對!這就是我的辦法,我犧牲了我的一切才達成的辦法!你一意孤行想要來破壞的方法,你來吧!」
「你把這叫做『活下去』?荒唐!」周問鶴雙眼映出紅絲,他覺得自己就像迷霧中的一團火,一切都混沌不明,只有自己的憤怒是確切無疑的,「一輪又一輪,一年又一年,他們過著同樣的生活,走著同樣的路。他們不過是在一成不變地經歷早已經歷過千萬次的命運,不!你沒有拯救所有人,你連一個人都沒有拯救,你不過是把他們變成了一具具自動的活屍來安慰你的良心!我看到的,只有一個因為內疚而陷入偏執的人所提供的拯救幻影。」
「快樂是真實的,安全也是真實的,他們過完了一次又一次至正八年,體會了一遍又一遍活著的快樂,只要沒有人揭穿,對於他們都是全新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