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頁
阮糜心中一動,她已經猜到了後面的事,但是,她卻不願意接受。
「二十年前在雁門發生的一系列命案,其實是蒼雲內部對於王毛仲勢力的一次清洗。上到軍官,下到伍長,只要是王毛仲安插的人,誰都沒有躲過滅頂之災。」
阮糜默不作聲,她仿佛聞到了那時空氣中的血腥味。女校沒有去費力否認老人所說的話,只是抑制住自己的好惡,靜靜等著對方說下去。
老人接著告訴阮糜,有差不多兩百名士兵,在派往句注山深處的時候失蹤了。然而,關於他們的調遣記錄,其實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停止書寫了,當他們被一道道自相矛盾的軍令呼來喝去時,他們其實是一支在文書里根本不存在的幽靈部隊。而當軍隊被除掉之後,剩下的,就是處理軍官了,郝延恩曹師遠是主要的目標,而作為曹師遠心腹單位常尚惠也不能留。
「事後我才知道,唯一一個讓他們感到棘手的人是施魯,雖然他也是王毛仲安排進來的人,但他的聲望實在太好了,你很難找到一個像他那麼完美的軍人。蒼雲高層在殺不殺他的問題上,一度猶豫不決。」
「那最後,為什麼又下決心殺了他呢?」阮糜問。
老人嘆了口氣,還能動的半邊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誰叫施魯一直替王毛仲的人說話。」
阮糜點點頭,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也許施魯幻想他的名聲可以救他一命,也許他真的就是個一根筋,認為自己必須站出來保護同袍,甚至不惜公然對抗蒼雲高層。然而對於一支軍隊,最可怕情況的莫過於內部出現兩種聲音,一定程度上,他是被自己的名聲害死的。
「忌憚於施魯的人望,蒼雲把他的屍體秘密掩埋。據說,他臨死前曾經通過親信秘密向外送出過一封軍函,但是誰都不知道軍函的內容。」
「當初是誰下命令殺死施魯的?是燕帥,還是薛帥?」
「那時燕帥剛進入玄甲軍不久,下命令的自然是薛帥,但是據聞燕帥甫一進入玄甲軍就頗受器重,如果她當時也是知情者之一,我一點也不奇怪。」
阮糜點點頭,腦海中又浮現出燕忘情發現勒索信是一封軍函後那種凝重的表情,也許,她當時回想起了什麼。
「那你在這件事中,又是個什麼角色?」
「郝延恩和曹師遠死後,我和另外兩名同袍不願坐以待斃,所以我們闖入玄甲軍校尉李青霄家,想要劫持他……」
阮糜恍然大悟:「你是當時三個執戟郎之一。」
「然而李青霄早有防備,我們三個人完全是自投羅網。我們沒能為同袍報仇,也沒能坦然一死追隨主公,我們……失敗得太難看了。」說到這裡,老人神色黯淡了許多。
「你又是怎麼跟安祿山的人扯上關係的?」
「我被打豁了頭顱,卻僥倖未死。後來的日子,我遠走他鄉,隱姓埋名。我也不知道,安大人是怎麼找到我的,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感嘆於他的神通廣大,剛才我所說的內容里,關於那兩百名士兵和施魯的部分,也是事後安大人告訴我的。他要我留在他身邊,必要時站出來與燕帥對質。說實話,我並不想找蒼雲報仇,我是個苟延殘喘的多餘之人,我跟我這條命都輕如草芥。現在安大人要與蒼雲爭奪雁門,這是大人物之間的事。我只是在其中隨波逐流,畢竟,我沒有什麼選擇,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阮糜有些語塞,她忽然意識到,她沒法怪罪眼前的廢人。當他們被擺上棋局,一切就早已由不得自己了。
「對了,戚先生要我給你帶個話。他說,正是因為清洗了那些暗藏二心的曹國公人馬,玄甲軍的士氣和作戰效率才能大大提高,這才有了開元二十一年對於奚人的那場大捷,直接將奚人趕出四百里之外,從此十年不敢犯邊。」
女校心中竄起一縷怒火,她知道,這些話原本戚不生是不用告訴自己的,他這樣做,也許只是想從女校的迷惘與沮喪里獲得樂趣。而且,他也成功了。
「最後一個問題。」阮糜問心中湧起報復的衝動,「一個安祿山的探子,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老人半張臉上還是一副患得患失的神情,然而在他的身後,阮糜仿佛看到了戚不生那殘忍,惡毒的嘴臉:
「戚先生特別囑咐我,如果姑娘問我剛才那個問題,就這樣回答你:理由真的這重要嗎?也許,我只是好奇。」
第203章 第九章第三十六節【長
依舊是黃昏時分。當宋森雪離開他的臨時住處,阮糜於萬家樓上盤問執戟郎的時候,周問鶴與高雲止終於獲准進入都督府,而在那之前,他們已經在門子那裡等候了足足一個下午。
同紅鼻子少年事先猜測的一樣,燕忘情並沒有在正堂接見他們,事實上,在捅出一連串的婁子之後,他們兩隻受到了比閉門羹稍微好一點的待遇。而面對冷遇,周高二人自然是沒有往心裡去,待到在偏堂坐定,高雲止就搶先說話了:「燕帥不用麻煩,諸事從簡,上什麼茶都可以。」
燕帥也不理會,開口說了一句「看茶」,早有童子托著茶杯進來。不知是因為這幾日辛勞過度,還是道人的先入為主,周問鶴總感覺眼前這位女帥的嗓音似乎比之前愈加沙啞了幾分,覆在面上的肅殺氣也更重了。高雲止本來就是伶俐慣了的,眼見燕忘情面色不善,也不敢胡鬧得過分,自顧自玩起了茶蓋。剩下周問鶴一個人笑嘻嘻地面對女帥,仿佛一張口就打算說幾個笑話把眼前這面色鐵青的女子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