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頁
過了好半晌,長史總算調勻了呼吸,田承業這才吩咐小廝有請,不久後,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念書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跨過門檻,擠眉弄眼地向在場諸人抱拳施禮。這個人身材就像是一條站起來的水蛇,一臉的尖酸刻薄相,看到他,阮糜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沐猴而冠。
「諸位朋友請了,在下姓戚,戚不生,這些日子在河東做些小本生意。」
戚不生,阮糜細細品味這個名字,這三個字里透著一股決絕,仿佛這人背負上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與身上作為人的某個部分一刀兩斷了。阮糜有種感覺,眼前這個戚公子就算不會武功,也一定非常危險。
「戚先生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啊?」田承業眼看來的是一個白面公子,心裡倒是穩了七八分,他又端出了四品大員的架子,說起話來不緊不慢。
「聽聞……都督府亟需用錢……哦,在下對錢的用途是一無所知。」戚不生說到這裡,露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微笑,「在下多年在河東走動,手上薄有積蓄,如果田長史手用得著,在下願意傾囊相助,以盡綿薄之力。」
燕忘情冷笑一聲:「戚公子,怎麼這麼好心啊?」
戚不生也不生氣,低眉順眼地賠笑道:「這是安大人的意思。」
田承業與燕忘情對視一眼,他們有兩件事沒想到,第一,他們沒想到安祿山的耳目靈通到如此地步,都督府中昨晚出事,安祿山的人今天就到了。第二,他們沒想到安祿山的野心會膨脹得如此之快,他不但要用錢挾持田氏世代經營的雁門都督府,更是要在蒼雲軍的地盤上擴張勢力。
田承業心中一陣陣發寒,他隱約預感到,自己熟悉的雁門已經開始支離破碎。老長史強裝鎮定,朝書生拱手:「安大人好意,下官心領,不過,蒼雲的燕帥已經慷慨解囊,就不勞煩安大人了。」
戚不生慢慢把視線轉向燕忘情,表情看起來還是很悠哉,仿佛他早就料到會是這麼一種情況:「原來,燕帥已經捷足先登了呀,那倒是在下唐突了。」他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既然如此在下告退了,田長史,在下會在雁門縣城叨擾一段時間,如果過陣子貴府又遇上了什麼麻煩,能用得上在下的,請一定告知,在下,鼎力相助。」說罷,他長袖一揮,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待到戚不生出了門後,田承業慌忙壓低聲音問燕忘情:「燕帥,你看柏公公被綁架,是不是安祿山搞的鬼?」
燕忘情低頭沉思,一邊的宋森雪卻呵呵一笑:「不是沒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安祿山有的是辦法拿下雁門都督府,為此開罪高力士,卻是下下之策。」
燕忘情聞言頷首道:「老宋說得有理。」但是她身後的王不空不知為何,隱隱然卻有不滿之色。
正在這時,門外又響起羅唣之聲,一個執刀小步跑了進來,光看到他的驚慌的表情,長史就已經開始頭疼了。
「外面為什麼這麼吵?」田承業打起精神問。
「回大人的話,鄉親們又抓到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外鄉人,說要扭送到都督府來給大人發落。」
「又是這種事。」長史痛苦地輕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些迷信的市井愚民究竟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把那個人先羈押在班房吧……別被他們打死了。」
「回大人的話,這倒不會,那個陌生人已經打傷了十幾個鄉民,眼下……沒有人再敢靠近他了。」
第171章 第九章第四節【故人來
天寶十載,在雁門縣內發生了一次嚴重的群體恐慌。
當地人相信,有一夥來歷不明的歹人潛入了雁門縣,暗暗在當地人身上施展妖術,中了妖術的人會被帶走魂魄,繼而渾身上下的皮膚都開始龜裂,從皮下伸出章魚一樣長腕,最後受盡折磨而死,當地的人,稱此為「種殃」。
到了當年三月,整個雁門縣已經風聲鶴唳,每天都會傳出有人被「種殃」的消息,但是細究起來,會發現每一條消息都是沒有源頭的空穴來風。在謠言的刺激下,當地人開始越來越失去控制,三月初二,兩個外地的雲遊僧人因為隨口問了一個小孩的姓名年紀,被憤怒的村民捆在樹上活活打死。初五,一個流浪乞婆因為說不清自己的來歷,在街市上被當眾打成重傷,初七,暴民們衝進一座外來人開設的藥鋪,將在其中坐館兩個月的郎中拖出來打死。初八,一個貨郎被人看到懷中藏著兩張符紙,被生生打斷手腳,事後的調查發現,那符紙其實是從老家土地廟中請出來的遷墳符。三月十四,當地一個瓦匠為另一戶人家整修木屋,也不知怎麼傳出一條流言,說瓦匠暗中把某人姓名寫在字條上,隨木樁打進地基,當地人將瓦匠捆了押到祠堂私下審問,瓦匠熬不過私刑,違心承認自己確實曾經種殃害過某某,村民又要他供出同謀,他在絕望中隨便攀咬出了一個夜郎,一個明器店學徒,還有一個替人寫信的老秀才,雖然後來在都督府長史田承業的堅持下,縣衙將木屋推倒,眾人並沒有在地基中發現寫有人名的字條,但是縣衙還是不得不以關押的名義將這四個人保護了起來。
遭到攻擊的,還不止是外來人,雁門縣內,原本住著許多昭武九姓後人,他們也成了這次恐慌的受害者,三月初十,暴民衝擊了當地火祆教廟宇,打死祭祀兩人,將年逾古稀的主祭扭送雁門縣衙,要求將他就地正法。為了保證主祭的安全,在田承業授意下,雁門縣衙將主祭送進都督府關押。三月十二,當地一個小孩聲稱被人偷剪了一揪頭髮,雖然這小孩的說法模稜兩可,自相矛盾,但是憤怒的村民還是舉著火把將當地一個康姓大戶家團團圍住一天一夜,最後是都督府派出軍隊才驅散了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