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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九章第三十五節【安
黃昏時分,阮糜離開了呂蒼頭家,一個人信步走在縣城的大街上。距離與歹人約定的下一次交款時間,還有十多個時辰,女校尚有閒暇四處走一走。
蒼雲縣城不算大,居民也不算富裕,舉目四顧,街道兩邊儘是些寒酸的陋舍。遠處的民宅里升起幾道炊煙,偶爾有黃狗從女校腳邊跑過。阮糜心中略感寬慰,縱然蒼雲肅殺的鐵幕已經覆住了全城,街頭巷尾卻依然能忽隱忽現地竄出一些人間煙火氣。
順著夕陽的金光,阮姑娘朝大街盡頭抬眼望去,剛好看到一個健碩的身影行色匆匆地向她走來。「小呂哥。」她笑著跟對方打了個招呼,舉手投足間既沒有女兒家的嬌羞,也沒有普通兒郎的粗俗,通身都透著渾然而成的英氣。待到青年男子走到近前,她忍不住又多揶揄了一句,「燕帥肯放你回來了?」
「見笑。」呂無念疲憊地吐了口氣,「我正要趕著回去給家父做飯。」說到此處,這個素來坦蕩的年輕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瞞姑娘,家父打了一輩子光棍,到現在都不擅庖廚,我今天要是不在家,他又吃不上熱的了。」說罷他拱拱手,便快步朝呂宅的方向走去。
阮糜駐足良久,目送著年輕人離開視線,想到這對父子團聚的情形,她心中洋溢起一絲暖意。同時,女校也忍不住反覆咀嚼起年輕人剛才那最後一句話:「老蒼頭打了一輩子光棍?那這麼說……呂無念其實不是他所生?」
「這不是阮校尉嗎?」女校的背後忽然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阮糜轉過頭,夕陽下,一個水蛇般的身姿立在金色的餘輝中,他尖酸的笑臉與四周倦怠的氛圍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戚先生?」阮糜心中升起一股厭惡,語調也冷了許多,「你還留在城裡做什麼?」
「無事可做。」戚不生陰慘慘地訕笑著,輕撫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像是在擦拭一件狠毒的兵器,「終日喝茶。」
「那先生叫住在下有何高見啊?」阮糜感到自己的耐心正在迅速流逝,她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扭頭就走。
「我聽說阮姑娘對二十年前施魯的失蹤心存好奇,」戚不生這話說得四平八穩,不緊不慢,阮糜卻被他語氣里某種說不清楚的東西勾起了強烈的興趣,「在下也許,可以為姑娘略盡綿薄之力。」
「願聞其詳。」阮糜謹慎地回答,雖然還是談不上客氣,但她口氣中的鄙夷已經收斂了許多。
「阮姑娘若有興趣,不妨賞臉走一趟這個地方。」說罷,書生恭恭敬敬遞上了一張二指寬的字條,浮腫的麵皮下,似乎帶著一絲竊笑。
阮糜不知姓戚的葫蘆里在賣什麼藥,只是對這人的厭惡,本能地又加深了一層。她警惕地接下字條,不知該不該當著對方的面展開。
戚不生眼中閃過一絲大功告成的滿足,他微微欠了欠身,便一言不發地轉頭離開。金色的落日在他背後打出一條細長的影子,就好像那人在地上拖行出的毒跡。
直到水蛇般的背影混入人群再也尋不見,女校才展開手中的字條。她原以為上面會寫著一個偏僻的所在,誰料寫在上面的地址卻是萬家樓。萬家樓就在康宅的對面,一樓賣茶,二樓賣酒飯,地方稱不上高檔,但是在縣城中,也算是個去處。阮糜尚未用過哺食,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心想反正自己也要找個地方祭五臟廟,不如順勢看看姓戚的在搞什麼名堂。
每一個酒樓都有它的特色,萬花樓的特別之處,就是它的不特別。它的酒菜不是特別可口,價格不是特別昂貴,生意不是特別興隆,掌柜也不是特別熱情。許多特別的酒店都倒了,萬家樓卻依然不溫不火地維持著,阮糜大啖著羊肉心想,也許不特別就是它的生存之道。
半碟羊膾合著蒜泥下肚後,女校就察覺到有個人正遲疑地向自己這邊走來。她放下筷子打量來者,發現那是個約莫50歲的男子,站立的樣子像是隨時都會栽倒在地。他的左側額頭塌陷了一大塊,左眼也無法張開,半張臉處於一種病態的僵硬中,小半邊身子也在不規律地微微抽搐,這樣一個人就算之前學過武功,現在肯定也早已荒廢了。
「姑娘是天策府的阮糜校尉吧。」那人聲音很輕,仿佛怕冒犯了眼前的女校,他神態里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惶恐,似乎常年生活在風聲鶴唳之中,「戚先生讓我過來與姑娘說話。」
阮糜愣了一下,她不明白戚不生為什麼給自己派來這麼一個廢人。女校指了指面前的凳子,殘疾老人卻慌張地連連擺手:「我站著回話就行了……戚先生,要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阮糜點點頭,放下了筷子,她預感到會有一場長篇大論。
「郝延恩,曹師遠,常尚惠,施魯……他們都不是意外死亡。」
女校略微頷首,這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
「他們……都是一次黨爭的犧牲品?」
「黨爭?」
「郝延恩,曹師遠,常尚惠,施魯,還有在下,我們都有另一個身份,我們是霍國公安插在玄甲破陣營中的親信。」
「霍國公……王毛仲?」
老人點點頭,還能動的半邊臉上並沒有顯露出羞愧的神情:
「我家主公出身行伍,特別看中對軍隊的控制。他蒙寵時,曾在全國邊軍中四處安插自己的人馬,玄甲破陣營,自然也不例外。太平公主伏誅後,我家主公官拜輔國大將軍,勢頭一時無二,各路邊軍對於他強塞進來的親支近派,都是敢怒不敢言。這樣的局面一直維持到開元十八年,朝堂上風雲突變,後來我們才知道,是高公公要置我家主公於死地。次年正月,我家主公被賜死於永州道上,消息傳到雁門時,我們這些人都意識到好日子結束了,只是,想不到災禍會來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