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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地先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時,玄先生忽然站起身徑直往門外走。
「去哪兒?」天先生問。
「找張謬。」話音未落,玄先生已經推門而出。
天地二人在屋中愣了半晌,他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句話當真。過了許久,年輕人才湊到老者耳邊:「長老,玄先生問題太大了。」天先生默不作聲,事實上這兩個人,他都不相信。雖然他確實在六羊村調查大贇時跟建州刺史勵方天有過接觸,但他完全不記得勵刺史身邊有一個叫蕭萬全的人。而且勵刺史怎麼就突然蒙召了,一點消息都沒透露過,這都太不正常了。
年邁的天先生忽然有了力不從心之感,雖然他為深淵奉獻了一輩子,但是他至今任然不知道這個教派是怎麼運轉的,甚至,他都不能確定有沒有這麼一個宗教。
「深淵在地下也在地上,深淵在海中也在天上,深淵在亘古之前也在群星之末。」他喃喃念著早已爛熟於心的禱文,他沒想到有一天這些字句對他而言會變得如此陌生,如此難以揣摩,「深淵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深淵教派是個鬆散到無跡可尋的組織。教內所有的人都是用假身份單對單聯繫,聯繫一旦中斷,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對方。天先生覺得自己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迷霧重重的大房間裡面,有一個他看不見的人在安排著他的一切,那個人告訴他他應該吃飯,然後把碗筷塞進他的手裡,告訴他他應該寫字,然後引著他握筆的手在紙上塗鴉,絕大部分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後寫了些什麼,因為那個人所引來的筆絕不只他一支。雖然他被稱為長老,但是他沒有固定的手下,也從沒見過所謂「上層」,他不止一次懷疑過,這個組織到底有沒有固定的上層。
那個掌握一切的人,難道就是「淹僧」嗎?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在他們入駐之前,他的教團是如何在山莊裡虛構出染病的賈老闆這麼一個人物,好空出一座「青泥小築」供他們使用的。也許所有的傭人都是深淵信徒,也許就連客人中都藏著他們的耳目。
交給他的任務只是「找出不速之客」這麼一句不清不楚的話,他現在懷疑那個不速之客或許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自己只是被扔進山莊,成了眾多相互牽制的線頭中微不足道的一根。
也許真的只有「淹僧」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雖然很多人認為它的存在只是一個迷信,但是天先生通過這些年來的小心觀察,似乎找到了「淹僧」存在的證據,他打聽到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他一點也猜不出,但是目前,他也只有這個名字了。
這個名字是竹老闆,他打算從這個名字查起。
小紅禪師在入睡前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個盛裝孩童還藏身在幾丈開外的廊檐下,借著夜色沉默地注視著自己。和尚露出鄙夷之色,但也沒怎麼擔心,他知道對方不敢進來。禪師從懷裡拿出念珠,又仔細地擦拭了一遍,「就快結束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念珠上的紅臉說。
第253章 第十章第二十節【關於
下面我要來跟你說說貝珠,沒錯,你從來都沒有機會好好了解過她。即使賠上性命,這個女人在整個故事中的地位依舊輕如鴻毛,所以我才會特意為她留出一節,這可能是她用自己千瘡百孔的一生,換來的唯一酬勞。
貝珠的一生都在討好著男人,就像病狗千方百計爭奪著同類啃剩的骨頭。對於姐妹們輕蔑的目光,她總是嗤之以鼻。小時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就明白自己並沒有清高的本錢。
二十五歲那年貝珠曾委身於一個男人,雖然到了這個年紀,她已經明白了自己周圍的男人大致會是個什麼樣子,但她還是期望這一個能是例外,當時她一心想的是把自己嫁出去,她已經踩在青春的末梢上了,她沒有時間蹉跎了。
然而命運對她一如既往地殘酷,這個男人當然不會跟其他人不一樣。男人逃走後,她只能瞞著同門姐妹,跑去一個苗疆巫醫那裡打掉孩子,從那時起,她的生活就不剩什麼盼頭了。
孩子被拿出來後,苗疆人讓助手把它趕緊處理掉。但虛弱的貝珠還是剛好睜開眼睛,看到了打下來的骨肉,它的五官因為尚未長開而擰在一起,蒼白的四肢軟得像是用面捏出來的一樣。雖然只看到了一眼,但是那團白色的肉疙瘩已經深深烙在了貝珠心裡,它看上去非常非常可憐,就像她自己一樣。那一刻貝珠忽然有了一種不可解釋的負罪感,之後的每一天她都被困在一個疑問里:她是個兇手嗎?
內疚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你可以把責任歸到別人頭上,也可以給自己找出幾十條藉口,辯護的理由說得頭頭是道,每一條你都覺得有理有據。但是內疚就在那裡,像是你心中的一塊污漬,它不會阻礙你做任何事,但它也不會消失,它甚至跟你是不是真正做錯都沒有關係。貝珠從來沒有想念過她的孩子,但問題是,她也從來沒有忘掉過。
說來有些不可思議,貝珠後來很輕易就把那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忘了。她只依稀記得那人有些木訥,很容易臉紅,自稱是一個什麼使者,她甚至記不起他的名字,仿佛這個曾經讓她想要託付一生的男人,忽然就變得無足輕重起來。接下來的日子裡,貝珠老得很快,像是一隻氣毬迅速地乾癟下去。雪上加霜的是,她那種對男人變本加厲的巴結讓她顯得更加不堪入目。二十五歲之後的貝珠再也沒有認真打算過自己的未來,畢竟現在這個樣子,能夠混過每一天就已經要她竭盡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