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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低聲略作了一下反抗:「是你自己要回到後面去的……」
「那現在楊先生能不能勞動一下,去把我們的驢子找回來呢?」
周問鶴看天色幾乎已經完全放晴,還有最後寥寥幾滴雨在天上飄著,便滿口答應,正要出門,忽然又想起什麼,對貓三說了一稍等,急急打開包袱,取出書稿,飛快地翻找起來,沒過多久,他就從裡面找出了想看的那一頁。
根據楊霜的說法,「虛人」信仰可以追朔到秦末,但是現在的「虛人」信仰與當初相比已經完全不是同一種東西了。洞庭湖邊的「虛人」可能是湖泊志怪與傳統信仰的結合,洞庭湖方圓數百里,最深處可達十多丈,很難不激發人類陰暗面的想像力,而洞庭的前身雲夢澤更是充滿了各種怪誕的故事。
楊霜篩選了洞庭湖周邊的各種說法,最終把現在的「虛人」定義為一個章魚身子,豬頭的巨大水怪,並親為其手繪了插圖。當地人說,每當夏秋水漲,洞庭一帶淪為澤國,這東西就會在水中興風作浪。有人相信,這東西是合寙的近親,也有一些讀書人認為它與秦末的「虛人」很可能有著很深的淵源,也許是過去的「虛人」糅雜了其它怪力亂神後的產物。
宋末元初的時候,「虛人」的信仰曾經大行其道過很短一段時間。當時,幾乎洞庭沿岸每個村子都有一座香火鼎盛的「虛人」廟。但是到了成宗時期,這種信仰忽然開始急速衰落,只剩下了一座座破敗的古廟矗立在荒林中。當地的人在談論「虛人」時帶著的表情從原本的敬畏轉變成了明顯的嫌惡,繼而很快就徹底將它遺忘了。關於人們態度的轉變,有人認為這跟之前五個「虛人」廟祝身著法衣集體投湖而死有關,當地有許多人堅信所有的廟祝都已經精神失常,而他們留在廟門,桌幃甚至神龕上的那些混亂的硃砂塗鴉似乎也在證明著這件事。
道人又看了一眼桌幃上乖張的「鴻蒙水深」四個字,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書中那張插畫上。那個豬頭絕稱不上凶神惡煞,他似乎還帶著一絲愉快的笑容。但這笑容反而當道人心生寒意,不管是它痴呆的笑容,空洞的眼神,還是肥碩的臉孔,都讓道人忍不住產生聯想,他仿佛看到那東西一片空白的大腦,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快樂,沒有悲傷,沒有恐懼,沒有欲望,它只是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水底,在寒冷的水流中永無止盡地蠕動著。
第126章 第七章第二十五節【泥
讓周問鶴萬分慶幸的事,兩頭驢子都沒有跑丟,它們還老實站在土路一邊,心平氣和得像是一對有境界的智者。從驢子身上的乾燥程度來看,它們似乎是去別處躲了雨,然後又回來等在這裡,如果不是擔心被人看到,道人說不定會抱住驢脖子大聲道謝。
周問鶴牽著牲口往破廟的方向走,遠遠就看見廟中又燃起了火光,貓三一定用他留下來的火鐮生了火,說不定還為他準備好了晚上的乾糧。心裡想著終於可以安安穩穩休息一下了,道人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說真的,」周問鶴深一腳淺一腳地淌著泥路,口中喃喃自語,這話是對楊霜說的,他不知道那書生的意識還有沒有留存在這幅軀殼裡,他只是假裝他還在:「楊兄,我終於知道你喜歡她哪一點了。」
破廟的中央確實有一團新生的篝火,但是那姑娘不在火邊,事實上,她根本不在廟裡。周問鶴只看到一個粗壯的泥腿漢子,他還依稀記得,這人也在洞庭派前往武當的幾個人之中。
那個漢子有些木訥,看上去還有些懼怕自己,「我用了你的火鐮。」他說,語氣裡帶著歉意。
那人把道人的包袱遞了過去,周問鶴沒有伸手接,那人只好把包裹扔到道人腳邊。
「司空陡呢?」道人問,他儘量壓住心中的怒火,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驚。
「剛走,現在,已經陪著貓三小姐前往荊江了,他要我轉告楊先生,貓三小姐會在巴蜀等你。」
「他為什麼這麼做?」
或許是聽出了周問鶴語氣里的嚴厲,那漢子說話明顯帶出了一絲膽怯:「司空先生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楊先生,他……希望你離洞庭湖越遠越好。」
周問鶴恍然大悟,當初司空陡跟著洞庭派上武當要人只是想把武當拖下水。現在此一時彼一時,陳家三老站到了司空陡一邊,田家已成強弩之末,那麼如今站在司空陡的角度,他當然希望田孤人爛死在君山島上,不管君山上面出了什麼事,他都不希望楊霜過去節外生枝。
「楊先生還不動身嗎?他們此刻,正在公安渡。」那個人問。
周問鶴撿起地上的包裹,然後看了那人一眼:「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司空陡的?」
「跟他說我話都傳到了。」那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道人沮喪地意識到,這人就算立下了傳話之功,以後也難有作為,他們派他來,就是因為他的死活無足輕重。
周問鶴點點頭,背上包袱走出門,最後看了廟門口那兩頭乖巧的驢子一眼。「希望還來得及。」他心裡這麼想著,然後運起純陽輕功發足狂奔起來。
太陽漸漸西沉,剛下過雨的土路一片泥濘,有好幾次,道人險些跌倒在泥窪里。回想起剛才他還盼著能安安穩穩休息一下,忍不住都想對著自己嘲諷一番。現在連夜趕路能不能追上司空陡都是問題,至於追上了之後,能不能把貓三救出來,他更是一點把握都沒有。他就這樣一面承受內心的煎熬,一面腳下發勁,轉眼已經跑出三四里。那段時候他心裡在想什麼?其實他什麼都沒想,各種不著邊際的思緒像是打在沙灘上的海浪一樣,一層退去一層又迅速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