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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滑稽,因為連孔星侯這樣修養的人都忍不住笑了,他連連朝我擺手:「言過了,言過了,在下只是碰巧在案卷中混進個名字,又碰巧被聖目錯覽,想來他老人家早就忘了。」
然後他又指了指秦小阿:「從我們進村子到現在,他攥的拳頭就一直沒鬆開過。雖然他跟所有人一樣目光跟著出殯隊伍走,但你看他的左腳,腳尖一直指向出殯的反方向,正常人兩腳這樣分著不累嗎?這說明他暗地隨時存著逃跑的心。」
聽了書生的話,我重新端詳那個村里公認的老實人,於是,我第一次發現了他有多不自然。不僅僅是足尖跟拳頭,他渾身上下都透著僵硬跟古怪,像是穿了一件極其不合身的衣裳。這種感覺如同默默掛在牆角的蛛網,一旦注意到了,就很難忽視。從那天起,秦小阿的一舉手一投足,在我眼裡都彆扭得讓人難受。
「要不然,找個機會跟他聊聊吧。」譚梨忽閃著興奮的大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好啊。」孔星侯冷笑一聲,此時他看秦小阿的眼神,活脫脫是在看一個即將伏法的犯人,「反正那個人已經走了,他要做的事也做完了。羅賢弟一時半會兒又沒來,我們這下,倒是多出來許多時間。」
書生又轉向我:「魏兄,你剛才說,那個大土丘是座墳包?」
「不像墳包是吧?反正村里人都這麼叫,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堆起來的,說是墳包的人,也講不清裡面埋的是誰。因為它位於村口,也因為它高,鄉親們有事沒事就喜歡站上去,天長日久,就算是塊古蹟也早就被踩得面目全非了。」
孔星侯沒有應聲,只是眯起眼睛注視那片沉默的隆起,久久不曾開口。看到外來人這副樣子,我忽然沒來由地不安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我感覺「墳包」是如此不祥。陰寒北風之中,仿佛有時斷時續的哀泣盤旋在土丘上空,晦暗的天幕低低垂下,天地之間如同蒙上了一層死灰色,「墳包」上每一個人都好似沒有魂魄的立屍,應和著哭聲左右搖晃。
這副畫面在我腦海中匯成了一個詞,我幾乎沒有想就脫口而出。
「朝生暮死。」
第325章 第四章【魏傻子】
我的思路忽然被一陣鬼叫聲打斷,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手舞足蹈地跑出村子,他腳上沒有穿鞋,只裹了許多爛泥,這一路跑來,地上留下了串串泥印。
「浩氣,浩氣!」那人興奮得滿臉通紅,反覆高喊這個詞,聲音順著北風傳來,有一種青苔一般的陰濕感。
「天哪,他不冷嗎?」譚梨小聲問。
「這人叫魏鯉,不過我們都叫他魏傻子,他少年時候受驚大病過一場,從此不知冷熱。別替他擔心了,他這樣子已經好多年了。」我想了想又說,「對了,你們不是要去魏家老樓嗎?叫他帶你們去吧,他現在就一個人住裡面。」
「他?魏家沒有人了嗎?」古隱蛟毫不掩飾內心的鄙夷,他一定對不得不跟一個傻子打交道深感惱火。
「魏家只剩下了兩個後人,一個是他,一個是我。」我笑眯眯地向矮個子解釋,「不過,我已經好久沒有進過老樓了。」
「為什麼?」姓古的還在刨根問底,我實在很不想同這樣的人解釋,所以只是煩躁地冷哼一聲:「我不想同這棟樓有瓜葛。」
「他一個傻子,是怎麼保住老樓的?沒人來打那棟樓的主意?」矮個子又問。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魏鯉已經跑到了我們面前,開始彎著腰「呼哧呼哧」喘氣。
「浩,浩氣。」他嘴裡含含糊糊念叨這幾個字,一雙賊眼盯著譚梨上上下下地打轉。
「這位朋友,你知道浩氣盟?」庾冷泉顯然大為訝異。
傻子不回答,只是衝著青衣人憨笑,隨後又把視線落回譚梨身上。看到丫頭並沒有出言呵斥,傻子的膽量越發大了,他用兩隻髒手搓著衣角,試探地朝那姑娘身邊靠過去。
剛挪出半步,古隱蛟就伸出大手一把將傻子推開。看得出這莽夫手下還是留了分寸的,魏鯉只是往後一個踉蹌,並沒有跌倒在地。
「古叔,別。」譚梨急忙攔住怒容滿面的矮個子,後者倒也沒有繼續動粗的意思,他狠狠瞪了傻子一眼:「我就是給他一個教訓,讓他對你規矩一點。」
這個教訓顯然起作用了,魏傻子不敢再造次,卻也不敢離開,只能半別過身,戰戰兢兢地用眼角偷瞄這一行人。
「朋友,你剛才是不是提到了浩氣盟?」庾冷泉第二次問。
傻子還是沒有回答,看他臉上的表情,一半是在賭氣,一半是在害怕。譚梨嗔怪地看了古隱蛟一眼,走到魏鯉面前:「餓不餓啊?」她從褡褳中取出一個畢羅,「來,給你。」
魏鯉伸出手,忽又飛快地縮了回去,他偷瞄了矮個子一眼,確認對方沒有動作,才小心翼翼接過丫頭手裡的乾糧。我第一次看到傻子這樣吃東西,他咬下第一口的模樣慎重之極,仿佛不願意掉出一星半點的碎屑。
「小哥,你口中一直說的』浩氣』,是什麼意思呀?」譚梨見傻子心定下來了,才湊上前柔聲問道。我尋思,這丫頭一定是在長輩的寵愛下長大的,否則,不會把乖巧賣弄得如此遊刃有餘。
魏鯉抬起頭,看得出,他是很努力想要回答,那焦急的表情連我看了都動起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