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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臉上都有了認同的神色,這時老張忽然說:
「這三件事還有一個共同點,你們發現了嗎?」
貓三小姐與周問鶴對望了一眼,然後一同搖了搖頭。
「從至元元年到今年是十二年,從至治三年再到至元元年還是十二年,這個霧,好像每隔十二年出現一次。」
「沒錯。」彭和尚說,「而且每隔十二年出現的還不只是霧,洞庭湖故老相傳,君山島上有一座山峰,每隔十二年才出現一次。」
「那其它時候呢?難道隱入雲霧中了?」
「當然不是,洞庭湖上哪兒來那麼多雲霧?但是,湖上的人自己也說不清楚,根據他們的講法,本來白日裡萬里無雲,忽然這座山峰就憑空出現了。」說到這裡,彭和尚自飲了一杯,「那座山峰遠看如一個男人弓腰駝背,當地人稱之為『督郵』,靠近了看,就會發現它奇險無比,根本無從攀爬。據說洞庭的漁民,一旦看到『督郵』,之後幾天裡,都不會再出湖。當地人私底下說,『督郵』是水大人露面的徵兆。」
「這水大人又是什麼?」周問鶴忍不住插嘴。
「一個當地的傳說,而且還是最經不起推敲,最沒有新意的那種傳說。洞庭湖邊的父母都喜歡用水大人來嚇唬他們的孩子,在他們的故事裡,水大人專吃小孩,如果誰不聽話,就會被水大人帶走。有一些迷信的漁民也會拿它賭咒發誓,如果說謊行船就要遇上水大人。基本上,每一個地方都有一兩個這樣的鬼故事,只是把名字換一換而已……至元年間郭公[1]四海驗測時曾經來過洞庭,根據他的推測,水大人可能是一隻沉睡在湖底的水母,幾乎跟洞庭湖一樣古老。當它甦醒的時候,會把自己的身體鋪展在水面下,因為是全透明的,所以在水面上很難看到它。至於它跟『督郵』的關係……郭公也說不清楚。」
有那麼一瞬間,周問鶴覺得他想通了彌勒巷的古怪之處,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海里一閃,隨即又消逝於重重迷霧之下,只有那副詭絕的古畫,還冷冰冰地在那裡展開,像是泥濘中的一塊頑石,堅硬,沉默,巋然不動。
「大師,對於白牡丹你知道多少?」貓三小聲問,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裡滿是憧憬。
「其實……貧僧對這個人,也是只問其名,晚晴,你們兩位是見過她本人的,你們對她有什麼看法?」彭和尚說著,看向周問鶴。
周問鶴微微皺了下眉頭,他實在很不想回憶這個人:「怎麼說呢?我感覺,她不是人,卻有感覺,她是人,是與不是,都各占五成。」
注[1]:郭守敬。
第120章 第七章第十九節【恐懼
「難道她是人鬼雜交?」老張笑道,他本意是想開個玩笑,周問鶴聞言,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非也,若是那樣,就是十成地不是人了,我很難解釋清楚的感受,我感覺她從上到下,十成地是個人,不含半點別的東西,同時卻又覺得她十成地不是人,身上沒有半點人的東西。兩種感覺疊加在一起。」
桌上眾人聽了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周問鶴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有見過白牡丹的貓三稍微有些感同身受,也不敢說自己完全聽懂了周問鶴說的是什麼。
彭和尚道:「我也曾經去調查過白牡丹的身世,她是徐州人士,父親是個默默無聞的江湖人,母親則是捕快之女,父母兩人的武功都只算是武林末流,不知道這白牡丹的武功從何而來。」
老張接口道:「我見過一次她出手,幾年前在上都,她當街殺死了樞密副使伍世召夫婦四口。她那把絹傘,施展起來類似於圖喇良家大小姐的綢牌,卻比後者精妙百倍有餘。而且,看她的動作神態……確實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驚悚。」
彭和尚點點頭:「很多人都這麼說,似乎這女人天生散發著恐懼的氣息,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會不由自主陷入驚嚇之中,有一個目擊者說,這不是對於死亡的恐懼,也不是對於妖魔鬼怪的恐懼,這種恐懼更為純粹自然,仿佛來自於世間萬物經歷亘古演化而成型的天性,就如蛙蟾之畏蛇,鳥雀之懼鷹那樣順理成章,有些迷信的人甚至把恐懼歸因於白牡丹本身,在他們的描述中,人們不是懼怕她的武功,也不是懼怕她的心狠手辣,或者懼怕她的心機深沉,他們怕的就是她這個人,仿佛,她就是恐懼的化身,她只要站在那裡,就可以攫奪心智,摧垮勇氣。讓別人向這股最原始,最強烈的情感屈服。」
「真有那麼玄乎嗎?」老張語氣里有一絲難以相信,而彭和尚則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當然沒有!事實很簡單,那些看到她的人,都是在怕死。」他說到這裡停住口,眼睛在餐桌上掃了一圈,滿意地看到在座眾人一臉地茫然,接著他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下去:「有些人認為,人類最原始,最強烈的感情,就是恐懼,而人類最原始,最強烈的恐懼,就是對於未知的恐懼[1]……不過,我不同意。我認為呢,人類的所有恐懼的源頭,都指向同一件事,那就是死亡。」
「世間一切飛禽走獸,蟲猿蚌魚,追求的無非兩者,一者是生存,一者是繁衍,而人類,首先是動物。所以人類的行為,歸根結底,也逃不出生存與繁衍兩個動機。而對於死亡的恐懼與排斥,則是牢牢寫在了我們的靈魂深處,埋入了我們的意識底層,有些人可以忽視他,甚至用勇氣克服它,但是它永遠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