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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老僧忽然同時沉默了,昏黃的大殿裡只有機械的木魚聲迴蕩,讓此處除了莊嚴外似乎還透著一種被戒律束縛般的無力感。過了半晌,左面的老僧又開口:「僧定,你去左面第一個燭台,看看那燭台後,牆上畫的東西。」
劉和尚稱了一聲「是」,就去尋左面的燭台,大雄寶殿雖然寬敞,但走到左面牆下,也就是十幾步路的腳程,他很久之前就已經注意到,少林正殿的內牆上多有一些陳舊的塗鴉,只是他從沒有留心去辨認,那些塗鴉已經很模糊了,也並未見寺中有人提及過,他只當那些粗陋的線條輪廓是過去某次修繕之後,無意中留下的,想必寺中手足們也是這個想法。
借著搖曳的燭光,劉僧定很快就找到了那片陳舊的灰牆,牆上真的有塗鴉,那畫面很抽象,但劉和尚還是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如何?」左手的老僧問。
「沒錯。」劉僧定回答,他的語調很平穩,仿佛他此刻心中一點驚駭都沒有,「我那日看到的,就是牆上畫的這些東西。」
牆上畫著三個「人」,都特別纖細,他們站在一座寺廟前,手拉著手。這幅畫的比例嚴重失真了,這三個「人」看上去比寺廟的山門還要高大。
「師兄們,真的是它們。」正當中的老僧嘆了口氣。
「當初它們要少林為它們保管的東西,是不是該拿出來了?」左面的老僧問。
劉僧定心中怏怏不樂,顯然這三個老奸巨猾之輩一直有事瞞著自己:「三位師兄,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的嗎?」
最右面那個老僧忽然唱了一個佛號:「阿彌陀佛……達摩老祖……他錯了……」他死水般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悲涼,「就算我們不去看三千世界之外,那裡的東西,也會降到我們面前……」
第163章 第八章第二十節【最後
一聲尖嘯打斷了和尚的思路,清晨的雪地上此刻多出了一個人。那個人披髮跣足,衣不蔽體,連滾地爬地在積雪中奔跑,嘴裡還在不停瘋狂叫著「門!門!」,想來他神志已經混亂到極點,與其說他是在呼告,不如說是像動物一樣憑本能發出毫無意義的音節。
太陽把雪地照耀得更刺目了,劉僧定的雙眼又一次體會到那種針扎一樣的疼痛。他不得不再撕下一片麻布擋在眼前,跟昨天一樣,視線又被遮住大半,好在疼痛稍微減緩了一點。他不敢怠慢,甩開大步去追那個瘋漢。
瘋子也看到了和尚,他朝和尚喊了一句什麼,但是聲音完全淹沒在了風聲里,然後瘋漢不再理會劉僧定,轉過身又繼續追著仙人狂奔而去。這兩個人經過昨晚後,都已經精疲力竭,如今他們在沒膝深雪中跋涉的樣子,笨拙得就像兩隻剛結束冬眠的熊。
追了一陣之後,劉僧定也聽到了仙人那種奪人心魄的歌聲,他從沒聽過類似的旋律,如此美妙,卻沒有一點和諧可言,似乎是在用一種靜好恬淡的語氣,描述一種狂喜至死的情緒。這時瘋漢距離仙人已經只有十幾步遠,他用盡身上最後的氣力,扯開嘶啞的嗓子朝仙人們高喊了一聲:「門!」
有一個仙人停了下來,扭轉它詭異的頭顱回看了瘋漢一眼,遮著眼睛的劉僧定既沒有看清那個仙人的長相,也沒有看清它到底做了什麼,和尚只看到瘋子背對著自己跪在雪地里,張開骨瘦如柴的雙臂,像是要擁抱面前的仙人,但是下一刻他的身體僵硬了,他不再動彈,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就是木然地在風中跪著,像是一尊雕塑。
不知為什麼,那僵直的背影讓劉僧定心中湧起了一股惡寒,雖然他什麼都沒看見,但是直覺卻讓他放慢了腳步。他想像不出那張背對著他的臉,此刻是什麼表情,但是那個背影上卻分明交織了某種呼之欲出的邪惡與不幸。狂風漫捲中,時間仿佛變慢了,那個瘋子還是背對和尚,一動不動,和尚則暗中加了戒備,一步一頓朝瘋子趟過去,如今在他的眼中,這短短十來步的距離,仿佛藏著無窮的兇險。
就在這時,瘋漢毫無預兆地回過了頭,晨光中,劉和尚看到了一張驚駭欲絕的臉,他看著和尚,像是要說什麼,可是顫抖的雙唇間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鐵皮和尚」正要再往前,忽然斜里竄出一道黃影,同時一劍夾著風雷之勢削向和尚脖頸,千鈞一髮之際,劉僧定不退反近,一個箭步欺入對方懷中,抬起一對鐵掌朝那人兩肋拍去,如今的和尚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由不得他再設計後手,所以這第一招,便是魚死網破的打法。那人見和尚兇狠,身子微微一沉,劍使未老,便被他生生撤回身前,斜劈砍和尚。劉和尚不慌不忙左手向上一抬,格住來劍,與此同時,他忽覺得右手力道一窒,原來他的右掌已經被對方拍開。
此時,兩人身體只隔開尺許空隙,幾乎貼在對方身上,攻守收發全在肘腋之間,須臾間掌來掌往已經換了十幾招。劉僧定耳畔聽到一個蛇嘶般沙啞的聲音:「黑禿賊!就是你一直在跟我?」劉和尚也不示弱,抬眼對上聶定陰毒的視線:「少廢話,隨我去見於真人!」
「臭和尚!不要壞我大事!」聶定說罷便要後撤,無奈兩人此時都已經相互制住了對方門戶,無論誰想要抽身而退都比登天還難。劉僧定這時也很急躁,現在戰況膠著成了一鍋粥,他縱還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來了。「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利!」他對聶定說,「我們各退一步,重新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