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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守節就沒有這麼幸運,來年開春他被以很客氣的方式遣往嶺南。據說張大人在半路上就已經因為旅途勞頓而神志不清,頭幾天還終日咒罵李淳風害慘了自己,之後便沒有人能聽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了。進入嶺南不到半年,他就死於驚風。關於張長史的死,另外還有一個比較驚悚的版本,據說他在離開長安後,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一路上都在催促加緊趕路,像是在逃避什麼。到達嶺南之後這樣的情況變本加厲,人生的最後五個月,他都是埋在一條畫滿符籙的棉被裡面度過的,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沒法見他一面。當時正值嶺南的盛夏,但他拒絕換衣服,拒絕洗澡,也拒絕用一條薄一點的毯子來替代,終日把棉被裹得密不透風。在折騰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棉被中的張大人動靜越來越小,家人們壯著膽子掀開棉被,被窩裡如同猴子般蜷縮著奄奄一息的老人的樣子,成了在場所有人終生的夢魘。在被抬出被窩後沒多久,張守節就死了,關於他身上那密密麻麻深可見骨的爛瘡,有人認為是褥瘡,也有人認為是太熱太悶造成的。
在兩位建造者相繼離世之後,從北落門傳來的噩耗並沒有就此結束。武周聖曆元年五月,左威衛旅帥彭果,在值夜當晚一去不歸,第二天人們在北落門上找到了他,這位深得賞識,很有可能即將晉升校尉,而且還是新婚燕爾的旅帥毫無理由地在北落門上懸樑自盡了。
神龍三年,太子重俊兵變,殺武三思,武崇訓,旋即事敗,右羽林將軍獨孤諱之落荒逃至北落門。當追兵殺到時,看到獨孤將軍身陷北落門旁一個地坑中,只留小半截屍體在外面。在之後的挖掘工作中,人們在獨孤諱之的屍體下面又找到了一具屍體,後來證明那具屍體是一個名叫趙雁冰的女道士,身前曾與安樂公主有著曖昧關係。
景龍三年,中宗密詔洛州偃師人燕欽融入宮,燕欽融歷數韋後安樂公主罪狀,中宗默然不語。宗楚客偽詔於半路撲殺燕欽融,然而,當殺手在北落門下發現燕欽融時,他已完全痴呆了,只是靠著城牆一手指天,喃喃自語。後來有人發現,他所倚靠的地方,正是當年李淳風飛升之處。
「經過一行大師反覆的測量,這個直角跨越五度,想必你的師父曾教過你,一個大寰,總共也只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這裡的度,並非角度,而是跨度,早在時,人們就用這種方法來測定星象。於睿當然教過周問鶴這個,而且周問鶴也知道,跨越五度,這是一個何等巨大的直角。
周問鶴再次抬起頭,仰望天花板上那浩瀚的星空,一張張駭人的面孔漂浮其中。他忍不住問:「方前輩對於這幾張人臉有何高見?」
東方宇軒略一遲疑,才回答:「這人臉不是星圖上的。」
「什麼?」道人一驚之下轉過頭,朝谷主的方向望過去。
在人快速轉頭的時候,視線其實幾乎不能捕捉任何東西,只有在頭轉完之後,雙瞳才能重新聚焦。就在周問鶴喪失視覺的那一剎那,變故就發生了,當道人重新找回視力之後,他眼前沒有任何人——東方宇軒和顏真真,都憑空消失了。而原本在頭頂上方燃燒著的二十餘盞油燈,已經全部熄滅,只剩下周問鶴一個人留在了漆黑,空曠的大廳之中。
第40章 第三章第十四節【迷失
周問鶴轉頭不過是一瞬的時間,等他定睛再看,四周的黑暗已然將他淹沒了。同時,一股更加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從道人的心中湧出。同一瞬之前相比,這個房間裡沒有一絲熱度,就如同屋頂上那些油燈從來未曾點燃過一樣。
整個大廳浸透在一團漆黑中,僅有幾分月光時不時從雲縫中灑出來,在光怪陸離的地磚上打下時斷時續的光斑。
「東方谷主~」周問鶴強壓著內心的恐慌在大廳內四處尋找,「顏姑娘?」然而,寂靜的大廳里只有冰冷的回聲在作答。道人的腳步無意識地加快了,他覺得自己脊背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微微跳動,腎上腺素像是洪水一樣湧入他的血管之中。他來到門口,發現那道厚重的木門竟然是從外面上鎖的,接著他又依次探查了房間的四個角落,沒有出口,也沒有人來過的痕跡,好像這個房間從來都是鎖著的,從來就只有他一個人在裡面。剛才燈下三人交談的情景如今想來就像夢中一樣。
周問鶴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必須先冷靜下來,這樣古怪的事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但是在六羊村他有花花和小煮這兩個朋友,在茅橋老店他有冒牌的表哥王遺風和無漏大師,至於藏劍那次,陪在他身邊的人就更多了。只有這一次與眾不同,浸泡數百升的孤單中,他的恐懼膨脹了好幾倍。緩緩吐出這口氣後,道人再次睜開眼睛,映入他眼中的第一幅畫面立刻讓他心臟停跳一拍:有人!
黑暗中站著一個人,他們就站在原本自己和顏真真站的地方。其中一個有著魁梧挺拔的身形,即使是站在黑暗中也流露出一種飄逸灑脫的風采,周問鶴險些錯以為是他那位冒牌表哥來了,但是細看就會發現,那個人比王遺風還要高大,身上沒有表哥時不時會透射出的傷感氣息,相反周問鶴在那人身上讀到了一種快樂,一種樂天知命的快樂。周問鶴還未來得及鎮定下來,又一個人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他那個人看起來嬌小許多,似乎還是個孩子,他的剪影透露著一種年輕人的鋒芒與俏皮,周問鶴腦海里忽然有某張臉一閃而過,但是他還來不及捕捉,那張臉又堙沒在他的萬千思緒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