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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問鶴滿懷心事地回到了客棧,結果失魂落魄中被人在門口撞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渾渾噩噩的他來到貓三的房間,敲了門之後,梳妝完畢的貓三出現在了門口。她太乾淨了,乾淨得不像她。「麩子李走了?」她問周問鶴。
道人點點頭,自從再遇到貓三後,他總是覺得他們之間充滿了距離。「昨晚……你跟我師弟聊了什麼……」他的話還沒問完,忽然一股熱氣投在了他身上。貓三的擁抱不像是少女擁抱男人,卻更像是一隻貓撲入了它所信任之人的懷裡。
「別說話,」那丫頭的聲音雖然輕,但是話卻說得斬釘截鐵,「現在發生的事,不准告訴任何人。」道人無聲地點點頭,他不知道少女感覺到了沒有。
「再讓我抱一下,」貓三的語氣里有了哭腔,道人發現她正在瑟瑟發抖,「再一下就好了……」周問鶴沒猜錯,那女孩身上確實有一些地方不同了,她沒有能夠像以往一樣完全地恢復過來,這兩天的經歷,給她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三四個呼吸後,貓三忽然重重推開了周問鶴,臉上全是嫌惡:「你胸口那是什麼,硌死我了。」
周問鶴也覺得不對勁,他把手探入懷中,意外地摸到了紙張的觸感,他疑惑地取出異物,原來是一本陳舊的花冊:「這不是我……」道人剛說到這兒,忽然回憶起早先進門時被人撞個滿懷,一定是那個時候被放到自己身上的。
他打開封面,裡面只有「走帳」二字,再往後翻,是一些時間地點和貨物名稱,道人無聲地點點頭,心中不由讚許了莫師叔一聲好身手。
貓三湊過來,睜大了眼睛:「這是什麼?」她似乎又找回了一些往日的神采,不知是真的恢復了還是強打的精神。
「彭和尚那艘船的行船帳冊。」道人飛快把帳冊翻到了至元元年,眼睛掃過日期地點那兩列:三月初十鎮江,五月廿二河間,七月初一杭州。他愣了一下,又去看貨物一欄,無非是絲綢瓷器騾馬刻鏤,以及犀角珍珠水晶等海外珍玩。南北互通,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杭州?」周問鶴合上花冊喃喃自語,「不應該是昌國嗎……」
第129章 第七章第二十八節【貓
關於在那座城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個人只說過一次,是在病榻前對他的兒子們說的。
「我第一眼看到它時,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他當時那麼說,虛弱而陰鶩的雙眼蒙上了一層茫然,即使在數年後,他任然心有餘悸,「它太完好了,城牆沒有一絲破碎,就像是昨天剛建成的。月光下,那裡一片死寂——」
那人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來到了城門口,城門是開的,他向里張望,並沒有看到人。城裡的房子也完整得異乎尋常,看不見斷垣,也不像是被風沙掩埋過。這麼一座完好的城市,為什麼看不到人呢?
那人陷入了遲疑,在他58年的生涯中,他見過了無數的兇險,但是今天,他頭一次心中沒底。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懸在了半空,失去了腳踏實地的感受。
月光無聲地灑在空蕩蕩的城裡,像是拿白漿灌入了這個凝固的世界,給人一種天地之間輕若鴻毛的錯覺。那人抽出武器,牽著馬進入城中,想尋個能夠避風的地方。他越走,就越覺得不妥,有些房屋裡的桌椅,幾乎是嶄新的,油燈也沒有半點油跡,馬廄整理得乾乾淨淨,一星半點草料碎末都沒有。這樣一座城,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玩具,卻不像是真為住人而建立,也不像真有人在裡面居住過。它伏在沙漠深處,卻少有沙子落在裡面,似乎只剩下了一個解釋,這座城市是在不久前的一瞬間誕生的。
他踩在幾乎一塵不染的路面上,想像著當初人們是用什麼辦法把它建造出來,前面的路忽然就走到了盡頭,他看到一座巨碑聳立在他面前,如同一個巨人正在俯視著他,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丟掉了長久伴隨著他的驕傲,幾乎要跪倒在地。
「你們不會知道那種壓迫的感覺,仿佛無盡的歲月都壓在了你的身上,這超出了任何一個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範圍,碑上那幾個字仿佛用鉛鑄成,壓在這座妖城上,讓它永世不得翻身。」
「父親,那是什麼字?」
「後來,我把憑記憶寫下的字拿給國師,他告訴我,那是用漢文寫成的『恆苦』二字,如果他沒猜錯,就是這座城的名字。其下還有一行小字,始建於至正八年,完工於至正八年……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國師也不知道,他說,他從沒有聽說過這個年號……還有,石碑頂端那個……那個……」那人說不下去了,他似乎沒法冷靜地描述他接下來要講的東西,那東西一定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影響,以至於他的語言組織能力一涉及它就會支離破碎,完全沒辦法把它描述出來。
那個人之後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他的幾個兒子聽從了國師的意見,將這個明顯是出自於老人不切實際幻想的故事徹底埋藏了起來,有一個兒子後來在一次酒後,無意中提及了此事後來,為了保住父親的尊嚴,他不得不殺光了當時在場的所有妃嬪與侍者。
「他以為事情能就此神不知鬼不覺,」楊霜在他的書稿中寫到,「他差點就成功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當然記得遇見田孤人這件事!我正要說到它!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我要特別提一句,那就是大霧,走出通道後,我們站在山頂向遠處眺望,發現整片湖面都被稠得密不透風的白霧封鎖了,簡直像是在君山四周設下了一座漂浮不定的白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