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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飛快地雙手一攤,頭像是撥浪鼓一樣飛快搖了兩搖,然後三兩步跑出了店門,把周問鶴再一次留在了空蕩蕩的老店內。
「開勺萬債。」這個詞周問鶴最早是從西湖李帽口中聽到的,據他說這是望水村死者最後的遺言,之後,觀星樓上,許亭也提到了它,再然後,虛人廟中,柳公子被雷擊中後也說了這四個字,這個詞到底什麼意思?說出這個詞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下落不明,而活著的人對於這個詞全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萬籟寂靜中,道人反覆咀嚼這個詞,他心中泛起了一陣沒來由的急躁,仿佛這個詞的含義突然之間對於他非常重要,甚至他預感到,不久之後,他的性命都要懸在這沒頭沒腦的四個字上。四周的一切,依舊風平浪靜,但是道人清晰地感覺到危險已迫在眉睫,無奈他依舊在四個字面前團團打轉,焦急中他仿佛在四周的寂靜中聽到了無數的尖嘯聲。
「等一下,」他心裡忽然一道電光划過,「許亭和柳公子其實我都只是看到了他們的嘴型而並沒有聽到聲音,至於李帽,就算他沒有騙我,望水村的受害者死前五官扭曲成了一個大笑臉,那樣的人說話一定口齒含糊,李帽……他很可能聽錯了……這其實是口型相似的另外四個字」
第81章 第六章第八節【其他人
沒過多久,外面響起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光聽到這種謹慎守禮的步伐,道人就能在在心裡毫不費力地把那位乾淨的和尚描繪出來了。
劉給給進門的樣子看來頗有些費力:他兩個腋下各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水袋,雙手還各抓著一個人。兩個人都是虎背熊腰的壯漢,卻被和尚像兩隻小雞一樣提在手裡,四肢無力地垂在地上,頭也低低地沉著,像是全然沒有知覺。
和尚艱難地走進大堂,雙手沒預兆地一松,兩個人就像兩隻麻袋一樣撲在地上,揚起大團大團的灰塵。慘澹的陽光下,他們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彈,顯然早就氣絕多時。
劉給給把水囊輕手輕腳地放下,抬頭看了一眼一臉迷惑的道人,淡淡地說:「身上有神策軍遠字營的腰牌,是唐遠材的探子。」周問鶴知道,遠材是神策奮武將軍唐徒的字。
「只有兩個?」
「肯定不止兩個,他們埋伏在方圓十里之內,少則三十,多則五十,而且,都是探馬中的精銳。我甚至猜測唐將軍可能親自來了。」和尚說著,抓住一具屍體的腿把它拖出了門,那具屍體已經開始僵硬,看上去就像是在拖一副木雕泥塑。和尚三兩下就把死人倒掛在了老店門口,接著,他又拖著另一具死屍出門如法炮製。兩個死人懸吊在店外,在風中無聲地晃蕩著,垂下來的衣衫遮住了他們的上半身還有青灰色的頭面,就像是掛在店外的兩捆被子。但是從道人這裡看,只能看到地上兩團游弋的影子。
和尚走進屋,手裡多了兩隻碗,他用三張板凳拼成了一個簡易桌子,把兩隻碗放到桌子上,又打開水囊,把碗都斟滿:「下來喝」。他說著拿起了一隻。
道人心中十二萬分的懊惱,早知道逃不過下樓這一關的,自己為什麼還一直死賴在樓上?他暗地裡罵著著自己,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鬼門關一樣的樓梯,結果沒走幾步,他身子一歪,整個人幾乎滾了下來。好不容易抱住了一根木柱,那木柱隨即發出的吱呀聲讓道人以為整棟樓梯都被一撕為二了。
劉給給甚至沒有多看道人一眼,他把碗放在桌子上,便轉身走出了老店。
道人又開始了與木樓梯的搏鬥,他邁出的步子幾乎比鼠步還小,還能動的右手地在身體一側毫無意義地小幅揮舞,看上去像是一隻大鵝。雖然已經是深秋,但是豆大的汗珠依然掛滿了他的臉頰,衣服也早已濕透。周問鶴自己也想笑,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狼狽」二字。
所幸憑著上一次的經驗,這次下樓他已經熟練了許多,道人花了差不多兩刻時間,總算踩上了堅實的地面。
和尚此時正站在門外念經,他那身一塵不染的納衣在一片黃土衰草之間顯得尤為突兀,就像是一把插入了濁流中的兇器。劉給給雙目微閉,手中木魚在呼嘯的風聲中發出單調而又規律的敲擊聲,在道人眼裡,這死板的聲音幾乎可以把人逼瘋,而他兩側那兩具倒懸著的僵硬屍體,就像是直挺挺的一對蠟燭,看上去尤為怪異。
周問鶴走到和尚身邊,同和尚那挺拔的身姿一比,自己簡直像是個佝僂的老頭子。「昨天晚上」他說,大風讓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我在床上聽到有人在奏曲子。」
劉給給依舊閉著眼念念有詞,甚至木魚的敲擊聲都沒有慢下來分毫。
「那曲子是從老店內部傳出來的,是嗩吶還有鑼鼓的聲音。」冷風灌進了道人的喉嚨,他覺得嗓子眼有點干,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然後嘗試著把昨天聽到的曲子哼了出來。
對於音律來說,周問鶴這個人的存在簡直是個災難,他哼出的調子不但荒腔走板,甚至可以說沒有一個音在調上,他的節奏感更是噩夢,前半段散漫得像是在夢遊,後半段則像是被一隻大熊攆得四下亂跑。哼到後來,道人都自暴自棄了,他的聲音夾雜在風聲里成了徹底的鬼哭狼嚎。
和尚手中的木魚終於停了下來,回頭以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道人,看得後者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