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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糜回到了下榻的客棧,卻發現那裡全是蒼雲軍,她不想在一群全副武裝的軍士眼皮底下休息,於是接受了呂籍父子的邀請,前往他們宅中小坐。呂無念原本還有軍職在身,是不能回家的,但這次大和尚也做了個人情,准他回家探望半日。
呂蒼頭的家不算小,但是樸素到了極點,這個人除了生活必備品,沒有在屋裡添置任何東西。而僅有的幾件家具,也都像他的人一樣,充滿了老兵的簡潔與洗鍊。少女沒能在屋子裡看到女眷,而她也沒有多問,對於一個在行伍中度過一生的人,有太多孤獨生活的可能原因,而每一種都會牽起老人的傷心往事。
呂籍把阮糜請到上座,自己則動手收拾起屋子來。女校望著空蕩蕩房間裡老頭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傷感。當她第一次見到呂籍時,她總覺得眼前這個健碩爽朗的老者身上一定有著許多精彩的故事,然而現在,看到老頭立在乏善可陳的屋子中,略顯笨拙地灑掃,她心裡不由生出了英雄遲暮的感慨,也許對於軍人來說,最自在的地方永遠都是軍營吧。
待到茶水烹畢,幾個人圍桌而坐,開始天南海北地扯起了閒話,他們三個都是軍人,所以談話的內容總會有意無意地繞回到行伍之事,當阮糜談到天策統領李承恩時,呂老爺的眼中全是不加掩飾的敬佩與嚮往,活脫脫就是個皓首赤子。
幾個人越說越投機,冷不防門外響起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將談話打斷:「西杭回來了呀?」
呂籍急忙站起身應了一句:「侯先生。」,接著他就快步走到院中打開了房門。阮糜看到外面站著一個約莫五十上下的讀書人,他身著寒酸卻乾淨的墨綠色缺胯袍衫,腳蹬一雙陳年鞊鏌靴,兩鬢都已經白了,單薄的軀幹也向前佝僂著,顯然是被讀書毀掉了身子。
「這位是侯秀才,我們家的老鄰居。」呂無念小聲對阮糜說,「我當初就是他開的蒙,那時候,可沒少挨他的罵。」
「這兩天我不在,房子多虧先生照應了。」院子裡,呂籍拱了拱手說,面對這個讀書人,老蒼頭的態度明顯恭敬了。
侯秀才連忙說了幾句客氣話,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酸味,阮糜很不喜歡這個讀書人,因為她感覺得出這個人從心底里並不看得起呂籍。只是這世故的老秀才把輕視全都掩藏進了客套里,不是阮姑娘這種常年跟書生打交道的人,絕不會注意到。
「對了,我想起正事來了,我剛看到河溝那裡烏泱烏泱聚了百來號人,裡面還有兩個玄甲兵說要去報告燕帥,我想,還是過來告訴你一聲。」
呂籍聽聞此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勞先生專程跑這一趟。」兩人又寒暄了兩句,侯秀才就離開了。待他走遠,阮糜問呂無念,「小呂哥,這位先生學問如何?」後者做了個狡黠的表情:「他若有能耐,我還能去當兵嗎?」說完,兩人都會心一笑。
這時呂籍走回了屋內:「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侯先生其實是個聰明人,只是他心思太雜,沒法全放在學問上。」
阮籍打趣地笑道:「真沒想到,呂壯士竟然會有西杭這麼一個文雅的字。」
「女娃兒你儘管取笑好了,老夫本是江南東道餘杭縣人,機緣巧合才跑來北方喝風吃軍糧,要不然,老夫也能做個漁歌泛舟的風雅人。」說罷,他朝阮糜招一招手:「我們去河溝那邊瞧瞧吧,別等著燕帥來請了。」
隨後,三個人草草收了桌上茶具,便出門朝河溝方向走去。河溝在本地人口中叫做鎮泰溝,如果它能夠再寬一點,長一點,說不定還能有一個官方名字。三人還沒走到目的地,就已經遠遠看到了一大群人圍在那裡。呂無念在裡面在認出了一個破陣營同僚的身影。「白羅漢!」他高喊了一聲,人群中立刻有一個玄甲兒郎擠了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呂無念問。
「你們三位還是快回都督府吧,燕帥已經先過去了。」白羅漢說到這兒,壓了壓聲音,「勒索信又出現。」
「那幾位仁兄還真是一天也不願消停啊。」呂無念苦笑道。
「還有更嚴重的吶。」白羅漢道,回頭看了一眼聚在身後交頭接耳的當地人,「勒索信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了。」
半個時辰之前,本地人魯仲同往常一樣來到河溝釣魚,未及下餌,他忽然發現河中漂著一個七成新的木桶,魯仲其人平日裡就喜歡占些小便宜,如今眼前出現了無主之物,他自然是要下河撈取。等到魯仲趟著及腰的河水把木桶帶上岸後,他發現桶中有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打開紙包,裡面是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上面手書「雁門都督府長史田承業啟」。當時,岸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魯仲粗通文墨,人卻魯莽,又好是非,有人問他信的內容,他也不多想,便把信拿出來高聲通讀了一遍。
不久後,阮糜他們在都督府內都看到了這第三封勒索信,在那個時候,信的內容已經傳遍全城。
「何故欺我?爾蒼雲乃無信鼠輩!今日事如是,施魯公亦如事。明晚子時須備齊1000匹絹來買丁松統領性命,莫要兒戲,爾等只有這一次機會!」
三月二十二日晚上,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是驛館發生了一次火災,幸而發現得及時沒有造成嚴重後果。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跡判斷,毫無疑問是有人縱火。火災撲滅之後,柏杞公公開始閉門不出,當夜許忠傑司馬親自拜訪,也被拒之門外。一直到事件尾聲之前,柏公公都沒有解除這種自我隔絕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