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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意識到哪裡不自然了,那個老道,如果他真是要去拿一樣什麼東西,當他發現縫隙里空空如也的時候,他要麼繼續強打精神探尋另一條縫隙,要麼就可以徹底死心了,他完全沒有必要再把手縮回來,然後鄭而重之地平放在身體一側,好像……好像生怕別人從他的手聯想到那條縫隙,好像生怕別人知道了這條縫隙的存在。
「他不是……他不是要去縫隙里拿什麼東西,」道人喃喃自語,腎上腺素像開閘的洪水一樣湧進他的血液,周問鶴有了一種靈魂出竅般的感覺,「他是……把一樣東西……塞進去了!」
周問鶴雙手撐地,小心翼翼地趴到了地板上,看起來就像一個荒原上的旅人正舔著地上僅有的一灘水。當他的臉貼近地面,一股陳年木頭的腐敗味在猝不及防下衝進他的顱內。道人厭惡地皺起眉頭,一隻手慢慢朝縫隙的位置摸索過去。他覺得自己的手變成了一條骯髒的蛇,正在黑暗中用信子辨別著方向。
忽然,他摸到了一個豁口,他屏住呼吸,順著豁口的方向移動手指,他幾乎立刻感覺到豁口變寬了,他壯著膽子把手伸了進去。十一年過去了,天知道現在那裡面可能住了些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他那隻握劍的手就和一隻兔子一樣的無助。
值得慶幸的是,這條縫隙里似乎沒有什麼討厭的居民,道人的手指在濕漉漉的縫隙裡面劃了兩圈,碰到了一件金屬質地的東西。那東西似乎經過人為的雕琢,憑觸覺依稀可以感覺到一個人類的輪廓。周問鶴用兩隻手指輕輕夾住那東西,慢慢把它取了出來。狹窄的縫隙中,要夾住這樣尺寸的東西顯得異常困難,就像是用一雙銅筷子夾起一塊抹了油了鵝卵石,那塊金屬好幾次都從道人指尖滑了回去。額頭上的汗珠像小溪一樣順著周問鶴的眼角流進眼睛裡,道人不得不時常停下來擦拭,他覺得幾乎每噴出一口熱氣出來,四周就變得更熱。
終於,那個東西被手指顫顫巍巍地夾了出來,黑暗中只看得見一個黝黑的輪廓,他大約一個手掌那麼長,約莫三根手指併攏的寬度。手感很沉,像是青銅的。周問鶴立刻聯想到了那尊放在死者懷中的佛像。道人把佛像放到眼前,佛像幾乎貼著臉了,但道人還是看不清楚,他實在沒有信心能瞞著表哥把東西帶回客房,他也不想把這東西給表哥看,這等於徹底倒向了惡人谷。看起來暫時放回原處是最好的選擇,道人心想著,忽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
「拿過來。」
周問鶴心中一沉,他慢慢轉過身,黑暗中只看得見一個身穿甲冑男子的模糊輪廓。
「你跟蹤我?」周問鶴說。
「鐵鶴道爺,最後你還是卷進來了,不得不說謝某很失望。」謝淵的聲音冷得像是剛擦拭完的兵刃,而這辭令聽起來更像是兩國交兵前的公文,周問鶴明白,他已經徹底把自己看做敵人了。
有一個聲音從謝淵身後響起:「謝盟主,大半夜的為什麼全身披掛?」
謝淵並不回頭,反而提高聲音:「王谷主,你表弟半夜跑到此處,從地板下起出一件東西,你能解釋一下嗎?」
王遺風不說話了,因為謝淵的身子擋著,周問鶴看不見他,但是他能感覺到,表哥對他的信任已經漸漸開始鬆動,自從到了老店,他不可解釋的舉動太多了。
一切歸於寂靜,就連無漏和尚的鼾聲都停了。周問鶴走上一步,在黑暗中極力辨認著眼前這個魁梧的鐵甲男子。他就像是矗立在朽木上的一尊鐵鑄的律法,剛毅,冷漠,無懈可擊。仿佛就算用鑿子在他身下劃出刻痕,他也不會感覺到痛楚。
周問鶴又踏上了半步,他的臉幾乎貼到了謝淵的胸甲上,浩氣盟主還是巍然不動,就算他心中生出些許對道人怪誕舉動的疑問,他也沒有表現出分毫。周問鶴就像是一個老藏客正在鑑賞王羲之的真跡,雙眼緊緊盯著謝淵胸甲上的一處圖案默不作聲。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開口說:「銀鯉金童。」
謝淵一愣:「你說什麼。」
「銀鯉金童,」周問鶴重複了一遍,接著說,「你的胸甲上畫著銀鯉金童,你的火鐮上也有這個標記。」
「道長看得很仔細啊。」謝淵說,「浩氣盟成立之初,曾經使用過一短時間這個標記,但現在早就不用了。這火鐮乃盟內一個老前輩所贈,至於這件盔甲,它已跟隨了我幾十年。」
周問鶴點點頭,沉默了半晌,然後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當年命案時,那三個布商中有一個年輕人,他的匕首上也有這個標誌。」說到這裡他聽了一下,仰起頭對上謝淵冒著寒芒的雙眼,「那三個布商,是浩氣盟的人。」
第67章 第五章第七節【羊頭佛
「發生命案的那天,客棧里不但住著惡人谷的人,還有浩氣盟的人,是不是?」周問鶴看著眼前這鐵碑般的男人,緩緩地問,語氣中充滿著決然,像是隨時準備將自己楔入這塊鐵碑之中。
「你怎麼知道三個布商中有一個年輕人?」謝淵反問,聽聲音他正在極力抑制著自己,「你怎麼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匕首上有這個圖案?」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周問鶴眯起了眼睛,他就像一隻全身毛髮都豎立起來的野貓,戰鬥的號角已經在他腦內吹響,「我們都知道,浩氣盟主謝淵,是不會說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