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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又走了一刻,馬車忽然再次停了下來。這一次三個人都看見了,在馬車左前方的濃霧中,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木然站在那裡,身形在霧中若隱若現。他們就這樣對峙著,每個人的心臟都在喉嚨口瘋狂膨脹收縮著。不知過了多久,花秋空忽然毫無徵兆地縱身跳下了馬車,動作中沒有絲毫遲疑。「花花……」薛煮劍想要說什麼,卻被花花阻止:「你們繼續往前走,按這個方向,千萬別偏了,走到村口,等我一個時辰,要是我一個時辰後還沒回來,你們立刻乘夜色上路。」
「要留一起留下。」薛煮劍沉聲說,右手緩緩拔出長劍,「要走一起走。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能耐擋住我們三個。」同一時刻周問鶴的劍也出了鞘,「鐵鶴劍」的寒光頓時在這片白茫茫的霧裡一掃而過。
昏黃的燈光中花秋空的臉上浮現出了苦笑:「若是有勝算,第一次看到他我就已經出手了。你們要是僥倖逃出去,一定要找到王遺風或者楊煙,讓他們想辦法救我……」花秋空還想再說什麼,但欲言又止。他拍拍兩個好友的肩膀,坦然轉過身,快步朝向那人走去。
周問鶴同薛煮劍靜靜坐在馬車上,眼睛中像是要流出血來,霧氣蒸騰中,他們只是隱約看見花秋空走到了那個男子面前,像是說了一句什麼話。那個男子點點頭,也說了一句什麼話,花花就隨他一起走入了迷霧深處。
之後,花花再也沒有回來,他們在村口一直等到了天亮,然後進入村莊尋找,那些蒙昧的當地人只是用陰鬱的眼光看著他們,但並沒有上前阻攔。他們在村子裡搜尋了兩遍,一點花花留下的痕跡都沒有找到,只得趕在天黑之前,打馬上了驛道,當六羊村徹底在他們視線中消失之前兩個人默默下定決心,一定要再次回來。
當周問鶴講完了他們在六羊村的遭遇後,葉家幾個主事之人都已經到了樓外樓內,就連原本在睡覺的水蛋也來了。「之後,我和薛煮劍分頭行事,他負責找王遺風,我則回華山求助我的師父。但是一年了,我們兩頭都沒有線索。」
這時,葉煒發話了:「道兄可還記得那個白衣人的長相?」周問鶴點點頭,那張臉已經無數次把他從夢中驚醒:「他有著一雙神經質的眼睛,仿佛能被任何瑣事激怒,有一張略小的嘴,嘴唇毫無血色,顴骨突出,臉上的皮膚有一種近乎病態的透明……」葉家幾個人相互對望了一眼。葉凡說:「聽起來像是□□……」就在這一刻,忽然,門外傳來了一種很奇怪的歌聲,那聲音氣若遊絲,時斷時續,歌詞也是含混不清,但是那曲調卻是讓人過耳不忘,哀怨,憎恨,恐懼,無數種讓人不快的情緒仿佛如同無數縷細絲和那聲線緊緊纏繞在一起。歌聲如同有意識一般,鑽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附著在他們的腦葉上,催動著他們此生最痛苦的回憶。
「誰在唱?」葉蒙皺眉說。
「是從西湖那裡傳來的。」聶定說。
水蛋的臉色陰晴不定,仿佛在強忍著恐懼努力回憶著什麼,忽然,他大叫一聲:「天哪!」聲調已經變得幾乎聽不出是人聲了,「這首……歌……是……《白衫郎》!」
第18章 第二章第十一節【孤世
整個大堂忽然聳動起來。無數股不安的電流在人群中瘋狂穿梭著。
「《白衫郎》……」聶定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吐出這幾個字,「你是說當年憶盈樓的碧娘被燒死前所譜的《白衫郎》嗎?」被「蛇抄劍」那雙毒蛇眼盯住,水蛋險些倒退幾步,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沒錯!」
「你聽過?」仿佛為了蓋過門外悽厲的哀歌,聶定嘶聲喝道。「聽,聽過!碧娘死前幾個月她往來於憶盈樓和虎丘之間的水路都是坐我的船,她那時沒有一刻不是在哼這首歌!」
聶定長長吐了一口氣,那雙雙隨時都仿佛要噴出毒液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縫:「丁巳年,碧娘死在丁巳年!她一次都沒有能夠演唱那首《白衫郎》就死了,十年之後,開元十四年碧娘的弟子柔霜在第一次表演《白衫郎》的時候也死了!」他的眼光緩緩掃過大廳,周問鶴仿佛聽到了目光刮刻牆壁的聲音,「之後一壺蟬燒掉了所有的曲譜,它不可能被任何人聽到,更不可能被唱出來,划船的!」他忽然大吼,「你把這首歌教給誰了!」「沒有啊,」水蛋此時已經面無人色,「沾上這首歌的人都死了!我恨不得把它從腦子裡挖出來,我怎麼可能再教給別人呢!」
聶定不再說話了,他認識水蛋,他知道水蛋怕他,他知道水蛋絕不敢在他面前說話。
冷漠的歌聲還在沉悶的大廳里迴蕩,周問鶴仿佛看到了那惡毒的旋律一絲一絲地纏繞到了房樑上,然後一絲一絲地垂了下來,如同陳年的蛛絲,隨著根本不存在的風在眾人頭頂上飄蕩。
這時門被從外面拉開了,福子帶著家丁從門外的濃霧中一個個現身:「所有的人都就近聚集起來了,沒有落單的。」
葉蒙點點頭,然後說:「現在……」豈料就在這時,聶定也忽然揚聲:「現在……」聲調之高明顯是要蓋過葉蒙。
「住口!」一聲呵斥打斷了兩人,薛煮劍死死盯著聶定,語氣里有一種毫不掩飾的挑釁:「聽四爺說。」
「蛇抄劍」那張死屍般的臉忽然變得更白了,他高高昂起頭,如同一條即將發起進攻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