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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低聲說:「你管那個叫頭嗎?」
這些人的脖子上,都頂著一個大到不合比例的蒼白肉團,每走一步,上面的肥肉都會顫顫巍巍地抖個不停,原本道人以為這些人的臉上沒有長五官,待到它們更靠近了,他才發現,他們的五官都眯縫成了一條線,藏進了肥肉的褶皺里。這都不能叫肉塊,或許應該管它們叫「油團」更合適。他們的腦袋像是在源源不斷地溢出油脂,那些肥油匯成幾股順著臉頰滴在地上,光看到,心裡就會發膩。
待到那群人漸漸在黑森森的林子裡隱沒,周問鶴與貓三急忙躡手躡腳跟了上去。那些人前進的方向,似乎就是督郵,如果運氣好,他們會帶著道人前往督郵腳下的石室。
第132章 第七章第三十一節【利
月光慘澹,在君山上灑下一片朦朧的素白。周問鶴與貓三遠遠墜在那隊怪人後面,穿過幾片樹林,又繞過幾個山包,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有餘,貓三忽然低語:「不對勁,這島哪有那麼大?」
道人也發覺事有蹊蹺:「他們似乎在繞島環行。」
就在兩人說話間,前面的人忽然消失了,它們消失得沒有任何徵兆,前一刻他們還在蹣跚龜步,後一刻那個方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黯淡的月光下,黑漆漆的林子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怎麼回事?」貓三狐疑地問。
「不知道,那些人……那些東西,太不對勁了。」
「他們到底是什麼?」
「從穿著上看,他們或許是始皇帝活祭湘君時,陪葬的僚屬宮女。但是,一千多年過去了,他們的衣服早該爛光了!」
貓三睜著銅鈴大的貓眼轉首四顧,忽然驚呼了一聲:「你看!」道人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也是吃了一驚。
之前,他們一心只惦記著前方油團也似的怪人,全然沒有注意身邊,現在四下一望,才發現他們站在一座石像的面前。
那石像約莫三個人高,雕刻技法極為粗狂簡陋,勉強能夠看出這是一個盤膝而坐的人,這個人裸著上身,贅肉一層一層疊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就像是用油脂胡亂堆砌而成。它的頭極大,但是這大頭上,卻長了一張極小的臉,五官都湊到了它面部的中央,面部四周卻全是空白。這張小臉很俊俏,看上去也很和善,正對著兩人眉開眼笑,如果不是長在這麼一顆大頭,這麼一團肥油腔子上,那這張臉一定很討人喜歡,但是現在,它太假了,這五官簡直像是畫工描在這顆腦袋上的,而這個粗心的畫工只考慮到了面孔的美醜,絲毫沒有去關心它與整張臉的比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蟬鳴停了,月光下萬籟俱靜,兩人與那石像對視著,那石像喜氣洋洋的表情像是要用最荒誕最謬妄的方法勾起兩人的笑意。一陣輕風無聲地吹過,貓三忽然覺得絲絲寒意裹住了她的全身:
「是它?」
「什麼?」道人問。
「我怎麼早沒想到。」貓三的聲音猶如夢囈,「君山裡的東西,竟然是它!」
「你知道它是什麼?」
貓三點點頭,神色異常嚴峻:說來話長,我們最好還是快些先找到石屋……」話音未落,忽然耳聽得一聲尖嘯劃破夜空。
「響箭?」兩人對望了一樣,立刻朝聲音的方向飛奔而去。
響箭是在石屋前升空的,它就坐落在不遠的山坳里,與怪人的巡遊路線僅僅偏差了一點。它還是那麼完好,看到它的第一眼,道人想到了「不動如山」四個字。
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正站在石屋的門前,他一身勁裝,腰挎短刃,像是隨時準備與人動手。「司空陡!」貓三看到他不由出聲輕呼。
司空陡顯然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裡看到他們,臉上一瞬間露出了方寸大亂的神色,但是這老狐狸旋即恢復了常態,冷哼一聲向兩人抱拳:「兩位好慢吶,在下已經恭候多時了。」接著他又指著周問鶴說:「楊先生當日說好了隨我們一同來,為何言而無信啊?」
道人也從一開始的震驚中緩了過來,他心中升起一股憐憫,無奈地搖了搖頭:「司空狸山,不用胡攪蠻纏了,你無非是要拖延時間,好等到到陳家的人過來助你。你怎麼這麼傻?陳家的人不會來了。」
司空陡的臉上頓時失了一片血色。
貓三此刻也已明白了大半:「狸山先生,您真是利令智昏吶。」
周問鶴接口說:「你也不想想,田家已除,陳家有什麼理由再留你這麼一個外人?」
司空陡的臉色此時難看之極,他咬著牙,還是一聲不吭,站在那裡,僵硬得像是一個木人。周問鶴又說:「你一定是看著今晨霧散,就急急忙忙趕過來了吧?可惜,不管你響箭是射給誰的,他們恐怕都來不了了:陳友諒已經封鎖了湖面。慚愧啊,我們三人都中了一個小孩的圈套,我早就應該想到,那娃兒放我們進君山,原來就是要借我們的手除掉你。」
司空陡沉默不語,原本煞白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一對吊睛死死盯著地面,半晌他才從牙縫裡崩出幾個字:「小畜生,安敢如此!」周問鶴相信,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貓三身處這裡,他可能早就破口大罵了。雖然被陳友諒算計道人心裡有些不快,但是能看到司空陡的狼狽相,他還是頗為痛快。道人冷笑一聲,「無弦」出鞘:「司空先生先前盛情招待我們貓三小姐,今天,就讓在下好好報答一下先生的厚誼!」說罷他一擰身,功架正是胡笳十八拍的起手「一會一拍」。他這些日子就算身處絕望,也沒有忘記對於楊霜劍法的揣摩,不出手則已,如今用起來,早已融會貫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