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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打鐵聲?不,我們沒有聽到什麼打鐵聲,當時我能聽的到唯一的聲音就是鬼叫,田孤人的鬼叫。對,他也在山頂。
他看上去已經嚴重神志不清了,一個人蜷縮在在山頂的邊緣處,嘴裡發出古怪的叫聲,我沒法跟你學那個聲音,它像是從深不見底的潭底傳出的蛙鳴,我找不出更合適的形容了。他的樣子……說實話嚇到我了,當時萬籟俱靜,只有他時斷時續的叫聲在寂靜的山頂迴蕩。楊霜怕他失足滾落下去,想要上前拉住他,卻發現他被一種奇怪的細藤蔓纏住了手腳,怎麼撥都撥不開。你問我怎麼認得田孤人?他當時手裡緊緊攥著那件標誌性的錦袍,江湖上幾乎沒人認不出。楊霜朝他喊了幾聲,他沒有反應,自顧自入魔一樣呢喃著,楊霜又扯了扯那藤蔓,沒有能夠扯斷,倒是從上面捋下了幾朵指節大小的小黃花,他把花遞給我,問我認不認識,那花瓣摸起來質地厚實得不像草葉,簡直像是一塊韌皮。我告訴他我也沒有見過,但是光看外型,這像是蘭花被作了一番縮水收緊的處理。
田孤人這時像是忽然冷靜了一些,他看看楊霜,忽然一把把他當胸攥住。我跟楊霜都被這變故嚇得不輕,楊霜喊了一聲「田掌門」就急忙伸手去解,但姓田的大力鷹爪功著實了得,誰能想到這麼一個恍惚之人,五根手指像是鐵鑄的一樣紋絲不動,骨節里竟然還發出脆硬的「噼啪」之聲,在這種環境下聽了讓人心膽俱寒。
田孤人用一種很神經質的眼神盯著楊霜,不,我不是說瘋狂,那種眼神不是來自於一個完全失去理智的人,而是來自一個徹底走投無路的人,你明白嗎?絕望,崩潰,偏執,就是那樣的眼神。
「金鈴……不響了……」他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因為口齒不清,他說的話我們只能靠猜,「他答應的事,該去做了!」
「田掌門,你說什麼金鈴?」我問。但是田孤人沒有回答我,他只是鬆開手,頹廢地低下頭:「他在幹什麼?再不回來就來不及了!島上那東西要出來了!」
「島上?君山島?什麼東西?」楊霜問,他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急切,也有些恐懼,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什麼沒法解釋的東西。
田孤人對提問充耳不聞,他開始喃喃自語,用的語言很奇特,每個字聽起來都像是雅言正音,但是拼湊到一起,卻半點都理解不了。你想像一下把一籮筐泥活字印倒在地上,然後一個個撿起來念,嗯,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姓田的念念有詞一番後,忽然把手裡那件袍子扔給我,就是那件他從不離身的彩緞錦袍,他對我喊了一聲「穿著它走!它能帶你出去!」就開始對著漆黑的夜空祝禱起來,不再理我們了。他像是剛才養足了精神,現如今祝禱的聲音中氣十足。我還記得他當時的幾句禱詞:「天外蠻妖,欺我正神!乾宮虺蜥,盤噬十方!血海割剝,乾坤塗地!搭琅痴彘,洞庭老蛸,桀魔饕孽,萬古遺丑!」
我就記得這幾句,好像還有一句講到了本朝□□,但是他用典太深,我沒有聽懂。我翻了下他扔給我的錦袍,驚奇地發現袍子內里竟然縫滿了密密麻麻的布條,每張布條上都有硃砂抄寫的《金剛經》經文,還有些是我辨認不了的密宗符咒,如果把這件衣服反穿,簡直就成了一隻身披羽毛的大鳥。
我再看楊霜,發現他聽了禱文後,表情異常僵硬,可以說是呆若木雞了。我急忙問他怎麼回事,他結結巴巴回答了一些讓我摸不找頭腦的句子,只是反覆在說:「難道是真的?」似乎田孤人的言行挖掘出了他某個一直試圖否認的恐怖真相。
接著我看到了一樣東西,不,我是說……我不知道是那裡真有東西還是我的錯覺,當時我無意中掃了一眼湖面,我發現濃霧似乎翻騰了一下,那一定是一陣風,因為除了風那裡不可能有東西可以大到攪動一團霧氣。在霧中,我隱約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那時湖面太暗了,而霧只是散開了一瞬間,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似乎是一個浮腫的巨型肉球緩緩沉入水中,又似乎是一條大魚在水面上露出了它畸形肥胖的脊背,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我看錯了,但是我發現楊霜顯然也看見了。因為我明顯聽到了他低聲的□□。
「那是什麼?」我小心翼翼地問。
「『虛人』……玉璽的守護者……」
接著他轉向依舊在高聲念誦的田孤人:「誰創造的它,是摩奴,還是君山下的那個東西!」為了蓋過田孤人,他也提高了音調,這個問題似乎對他很重要,從他急切的表情上看,這個問題他一定思考了很久。
但是姓田的沒有回答,連續的吟誦已經讓他聲音嘶啞,山頂的大風也吹散了他的髮髻,看上去只有最偏執的瘋子才會像他這樣。
楊霜終於放棄提問了,他拉上我,飛快朝我們來的洞口跑去。進了洞口,裡面果然又是盤旋向上的台階。我們扶著牆,儘量讓自己走得快一些,但是四周壓抑的黑暗還是讓我喘不上氣,我不得不跟楊霜搭話來分散我的心神。
我問他,那田瘋子剛才說到太祖爺的典故究竟是什麼,他告訴我,□□十五年,也就前朝嘉定十三年,太祖爺親征訛答剌城。五月,行軍途中忽遇大風沙,□□在大漠中與眾人失散,他孤身一人騎馬在一片沙海里走了一夜,正在人困馬乏,窮途末路之時,他在月光下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恆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