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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前面是楊先生嗎?我是不是來晚了呀?」當背後傳來似曾相識的人聲時候,道人幾乎要以為自己幻聽了。他將信將疑地回過頭,泥濘的土路上正艱難地走來一個行腳商打扮年輕人。這身影如此熟悉,道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張?」
白牡丹看到來人,也是一愣,接著她端莊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怒意:「又是你!多事!」只是這怒意並不像是看到了冤家對頭,倒像是一個人在嫌惡一條惡犬。
老張三步並兩步跑到周問鶴身邊,臉上全是率真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道人問。
「替禿驢處理爛攤子。」說話間老張已經站在了道人與女子之間,「白姑娘,別來無恙啊。」
「你要幹什麼?這是彭和尚的意思嗎?」白牡丹冷聲問。
老張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是不是,老彭是老彭,我是我。」他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挽起袖子,樣子就像是一個童心未泯的漢子正要做遊戲一般。道人驚訝地發現,他竟一點也不受白牡丹的影響。
「老楊,你快走你的,白姑娘由我留在這裡。」道人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成了老楊,或許,這就是他稱呼自己人的方法吧。他雙手抱拳,說了聲謝謝,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回過頭問老張:「好兄弟,你告訴我一下真名行嗎?」
老張哈哈一笑:「沔陽人張定邊。」
這時周問鶴髮現自己陷入了兩難,如果他說自己是周問鶴,一時半會就會掰扯不清,如果他說自己是楊霜,難保不會被白牡丹揭破,他只能用力點了點頭,用一種「你知道我是誰」的眼神看了張定邊一眼,然後飛也似地跑了。
周問鶴運起輕功在土路上飛馳,說實話,他心中一點底都沒有。他不是知了,他沒有那種飛掠奔襲的速度,不管他如何催動內功,公安渡仿佛永遠都遙不可見。他原來下決心要在一碗茶時間內趕到,之後變成了一炷香時間,之後又變成了兩柱香時間,在現實面前,一個人就是這麼無力,他能做的只是不斷變更預期,眼睜睜看著希望越來越小。
日頭原本還高高掛在西南天際,給他一種時間很充裕的錯覺,但不久之後,它就以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漸漸下沉,暮色中,倦怠的金光灑在土路上,把周圍一切東西的影子都拽得老長。道人覺得他像是一場競跑中被遺忘的選手,其他的人早就在終點慶祝完散去了,他卻還在路上焦急而徒勞地飛奔著。此時道人心中只剩下了一個乞求般的執念:「別走!別走!再等一下!」
然而奇蹟並沒有發生,當他終於趕到公安渡的時候,渡口果然一艘船都看不到。道人茫然站在岸邊,心徹底涼了,「這不是再自然不過的結果嗎?」他在心裡自嘲,「如果那艘船還留在這裡,那才奇怪吧。」道人無奈地笑了笑,然後,他毫無預兆地開始癲狂地捶足頓胸。這歇斯底里的狼狽相引得碼頭上的人頻頻側目,沒有一個敢從道人身邊經過。周問鶴摸出碎銀,問有沒有人願意載他,果然幾個行船的上來找他攀談,但是當他們聽說這人是要連夜朔流而上,都紛紛搖頭。最後,人們都走了,只把他留在了原地。
周問鶴疲憊地站在碼頭上,雙手扶著頭,望江興嘆,一口氣松下來之後,他發現自己是真的累壞了。「貓三,貓三啊。」他喃喃自語,心中滿溢著悔恨與酸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麼?一路上只惦記著洗刷冤屈,從來沒有顧及過身邊的人,他害了武當,害了師叔伯,害了貓三姑娘,他怎麼會這麼自私?
周圍的當地人用他聽不懂的土話對他指指點點,放眼望去,全都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語言,強烈的孤獨感將他浸沒,他幾乎想要大哭一場。
「我快受不了了,我能軟弱一下嗎?」他心裡想,「我可以允許自己崩潰多久?今天晚上我就做一回懦夫,讓沮喪做它想做的事情吧,但是明天有船了之後,我還要再繃起神經,我還要去救她……」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江面上忽然駛來了一艘大船。那艘船從下游朔江而上,在道人眼中,它簡直是插著翅膀飛來的。道人把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沒錯,這真是一艘船,他發出了一連串像是驢子嘶鳴一般的歡呼大笑,在原地手舞足蹈起來,而這行為坐實了他在周圍人眼中的瘋子身份。
那艘船飛快地駛近,但是它越是靠近,看起來就越小,顯然剛才道人在狂喜中大大高估了船的尺寸。待到它抵達渡口,道人發現,它其實只比擺渡用的船大上一點。一個身著短褐,頭戴斗笠的漢子從船艙里走出來,用手點指周問鶴:「還不上船!」
道人之前的疲勞一掃而光,他一縱身躍上甲板:「師弟,你怎麼會在這兒?」
「莫師叔的意思。」麩子李說,「他從陳家三老那兒探聽到司空陡密謀劫持貓三走水路去巴蜀,就叫我過來幫忙,看來,我是來晚了。」
木船緩緩地開動了,不得不說,它實在不算快。如果貓三坐的是一艘大船,那麼逆流而上,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會拉來越遠。周問鶴茫然看著漸漸被拋在身後的碼頭,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擔心與絕望了,此時的道人覺得自己像是一片樹葉在水流中打著轉,所有的事都身不由己。
麩子李走到道人身邊,坑坑窪窪的臉上毫無表情,但是那雙三角眼中射出的光像針一樣扎人。他用一種很不客氣的語氣說:「你知道這次,你給武當惹下多少麻煩了嗎?」看到師弟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周問鶴也不知該回答什麼好。他望著遠處一望無垠的遼闊江面,視線也渙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