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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貨兩訖之後,魏四把雜色狸子交到買家手裡:「它叫狸奴,相信我,你們兩個一定很合得來。」
狸奴臭著臉看都懶得看新主人一眼,後者也覺得這隻貓自己從心裡喜歡不起來,但是錢已經付了,魏四從來不退貨。他苦笑著抓了抓雜色畜牲的脊背,試了幾次也沒能把「狸奴」這麼個親昵的名字交出口:「要不這樣吧,從現在起,你就叫白倌算了。」
(第一章)
《異客圖》里是這麼記載它的:它駕著骨制船,來自不知名的海外。它於一個不可說的日子,登陸了一處被遺忘的灘涂,海洋因為他的出現倉皇失色。後來的日子蠻人都像敬畏海洋一樣敬畏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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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船悄悄駛離墨舟的時候,後者正要啟航。
小船上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胖子,此刻正抖著兩腮的肥肉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對面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女,為了抵禦猛烈的海風,少女全身都裹在黑色大裘里。看她單薄的樣子,像是稍微顛簸一下就會翻進海中。
海面和天空都泛著黯淡的青灰色,像是遙遙相對的兩潭渾水,骯髒的泡沫漂浮在海面上,隨著波濤聚散無常。成百上千隻海鷗聚集在陰鬱的天幕下盤旋,它們雜亂尖銳的叫聲合在一起,產生了一種悲戚的儀式感,讓胖子想起他故鄉的巫女們,在那些古老祭祀中合唱的歌謠。
遠處的碼頭,兩名大漢抬著一個輦子踏上跳板,輦子上的東西被五彩錦緞蓋得密不透風,乍一看像是頑石。一陣風掀起錦緞一角,露出下面的一隻人手,手上還有未拭乾的血跡。錦緞下的東西笨拙地扭了一扭身子,那醜陋的模樣活像困在繭中的一隻蠕蟲。
混濁的海水不安地翻滾著,像是一鍋正在逐漸沸騰的濁湯。墨舟在波濤里緩緩晃動著,就像是亘古沉睡其中的巨大海獸。
「為什麼?」蒼白的女孩忽然問,她操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為了我們共同的朋友。」胖子回答,即使身在腥鹹的烈烈海風中,他的肥臉依然紅潤放光,「我想推他一把。」
此刻輦子已經被抬入了船艙,船上的碇手屠年海眼光無意中掃到了本應空蕩蕩的跳板,他看到的景象幾乎嚇得他跳起來。然而當他再次定睛看向那裡時,那裡只剩下一塊孤零零的跳板橫跨在翻騰的海水上方。「剛才那是什麼……」他喃喃自語,感覺自己的魂魄還沒能收回軀殼裡,「冷靜,冷靜,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他強迫自己把眼光投向深不見底的大海,「它們不會回來的……」
就在老屠從碼頭收回目光的同時,像是約好了一樣,兩個人從船艙的一頭一尾走出來。站在船頭的是一個妙齡女子,從頭到腳都作男人打扮,她身上的白衣猶如一團滾雪,在陰沉的天光下晃得旁人雙目發花。那女子看著小舟上的人,臉上好似籠罩著一層寒霜。
在白衣女人的目光下,小舟上的少女不由打了個冷戰,她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尊不可褻瀆的神像矗立在污穢的海水之上,如此冷漠,如此肅穆。
【「千里劍」師凝。】
另一個人立在船尾,是個粗壯的中年漢子。他披著昂貴的孔雀大氅,兇悍的面孔似笑非笑中帶著一股虎威,他抄著雙手,一隻純白的小狸子溫順地伏在他的臂彎里,猶如一個受寵唉的華貴少女,那副樣子無比滿足,無比優雅。
這個漢子身軀算不上高大,但當他的視線與小舟少女相交時,後者立刻就明白他那種是在野獸群里做規矩的人,一隻獨步叢林的猛虎。
【「匪豪」尹落鵬。】
另一個正走在跳板上的人停下腳步,轉頭望向小舟。那是個衣著考究的大食人,渾身的肉絕不比小舟上那個胖子少。胖子數了數,食人從上到下至少掛了五把不同款式的彎刀,而且毫無疑問,他的衣服內里一定還藏了幾把。
胖子看著他,下意識地擺弄起了自己粗胖的手指,出乎他的意料,遠處的大食人也擺弄了一下手指,胖子又捋了一把頜下的鬍子,大食人也抬手捋了捋唇上兩撇八字黑須。兩個人都是一副財大氣粗,不可一世的樣子,胖子忽然覺得,他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大食人。
【薄羅圭】
第四個人也踏上了甲班,他看上去像是一截風乾的木頭,讓人忍不住懷疑他走路時會不會發出老舊門框那種「嘎吱」聲。那人身著古板的皂襴,腰間別著一塊不良人的腰牌。他的臉很方,嘴也很方,女孩不禁好奇,生成這副模樣,是不是因為此人天生憎恨圓形。
【名捕高鎮】
接著少女看到了第五個人,她正趴在船樓的窗口向下眺望。這個人已經算不上年輕了,但是打扮得非常乾淨,她看上去和顏悅色的,透著上流女人才有的智慧與恬淡。少女看到她,忍不住連打好幾個冷戰,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有沒有在看著自己,但少女本能地想要全身鑽進大裘中。女人站在窗口的樣子,讓少女想起墓穴里那些婦人啟門的壁畫,仿佛她正滿面笑容,殷勤地招呼自己隨她進入另一個世界。
【龐菩薩】
幾乎就在那女人現身的同時,船上忽然響起了低沉渾厚的號角聲。墨舟上空成百上千的海鳥遭到驚嚇,鳴叫聲愈發高亢悽厲。那清洌的尖細的啼泣在眾人頭頂匯聚,與號角雄渾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太古歌謠到達了高潮,胖子腦中浮現出兒時看到的那些詭異祭祀,巫女們在唱誦中渾身顫抖著陷入癲狂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