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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晃了,就剩最後一口了。」和尚淡淡說。
道人幾乎是報復性地把囊中的水一飲而盡,但是立刻他就後悔了,這最後一口寶貴的水像是滲進沙子裡一樣飛快流過口腔,絲毫不做停留就進了他的肚子,現在,他仿佛更渴了。
和尚也不說話,從一臉懊惱的周問鶴手中接過水囊,幾個縱跳已經到了大門口,他用手一撥,門口的兩張板凳就輕輕落到一旁。
「去哪兒?」道人問。
「葫蘆河。」說話間,劉給給的身影已經從門口消失。
現如今,偌大的客棧里只剩下了周問鶴一個人。道人四下環顧這空蕩蕩的廢屋,白天的光線在大堂的地面上打出了幾個模糊的光斑,似乎今天的陽光已經黯淡到沒法把這一屋子的混沌穿透。四周的濕氣夾雜著霉味把道人團團包圍,深深的焦慮在他心裡搔弄著,周問鶴的汗毛不由根根豎起。四周太安靜了,安靜到周問鶴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這種寂靜成了一種有形有質的東西,緊貼著他,壓迫著他,他甚至能透過皮膚感受到寂靜中散發的粘膩。這一刻,哪怕有蛇蟲鼠蟻弄出一點聲響,他也會感激不盡。
他開始認真地思索逃跑的可能,但是沒過多久他就放棄了。且不說疼痛與疲勞已經快要了他的命,方圓百里內唯一的水源就是葫蘆河,往那個方向跑實在很難不跟劉給給撞上。
周問鶴斜倚在樓梯口,這朽壞的地板稍微用力就會被踩得沉下去,讓道人有了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一束束衰草順著屋頂的裂隙掛下來,在慘澹的陽光下晃蕩著,就像吊死者的長髮。老店中一切都在陽光下泛著一股慘白色,仿佛所有的顏色在這店裡都要淡上一些。不僅僅是顏色,在這廢屋中的一草一木都被抽走了些許的氣息,聲響,感情,生命,取而代之的,只有純粹的,寡淡的,一覽無遺的蒼白,就像是淘淨血肉後留下的一副副森森白骨。
道人漸漸變得大氣都不敢出,他仿佛從這寂靜中聽出了無數的轟鳴來,這棟房子不對勁,他早就知道,然而身在此處,這種詭異感覺大大加深了。他像是登上了一個戲台,步入了台上荒誕不經的布景之中。
就在道人低頭思索之際,余光中忽然瞟見了人影一晃,他急忙抬頭尋找,只看到一個婀娜的身影正從大門口走出去。那人身著考究的淺綠色紗羅襦裙,頭上挽了一個烏蠻髻,還相對插了兩根步搖,走起路來裊裊婷婷。她身上的步搖和紗羅裙都不是高檔貨,但顯然也是精心挑選過的。那人走路的樣子頗為扭捏,像是個半老徐娘強要在身上擠出一些風情來。周問鶴一眼就認出了她的鞋子,正是昨晚看到的雲頭錦履。
那女人幾乎是一閃即逝,它落在道人眼中的影象有些朦朧,有些飄忽,像是隔著厚厚的一層水汽。道人忽然想起三年前謝淵的話,他當時看到的,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女人。那股難以名狀的厭惡感又從心底湧起,即使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並非真人,這嫌惡也沒有絲毫消退。這人是誰?茅橋老店命案當晚,有沒有這個人?無數疑問纏結在道人心裡,找不出頭緒,此刻,他更加反感這老店了。
門外這時又響起了腳步聲,周問鶴再次警惕了起來,現在的他跟待宰的羔羊沒有兩樣,不管是女人還是和尚,他都一點也不想見。他慢慢後退,隱身在長廊後,摒住呼吸緊盯著門外,說實話,除了腳下地板因為負重而不停發出的吱呀聲,他認為自己藏得很隱蔽。
一個矮小瘦削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口。他伸頭往店裡張望了,一下然後開口問:「有人嗎?」
這嗓音像是銀鈴一樣,一點也不惹人厭惡,相反,它把道人心中的不快一掃而光,周問鶴幾乎沒有仔細想,就笑吟吟地邁步從長廊里逕自走了出來:「知了賢弟啊,好久不見。」
第79章 第六章第六節【壁上公
知了進門後一語不發,先學著觀中老道的樣子朝周問鶴稽首行禮,逗得他哈哈大笑:「此處山明水秀,碧野連天,賢弟是來踏青遊玩的嗎?」
知了慢悠悠地說:「有什麼話須得我們扯開嗓子吼著說?道長你倒是先下來啊。」
周問鶴尷尬地指了指左手:「非不為也,賢弟見諒。」
知了愣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原來仙鶴如今折了翅膀。」
周問鶴也不甘示弱:「看來知了也不是事事知道啊。」
「罷了,我上來。」知了說完,便信步來到樓梯前,手腳並用地攀爬了起來。
「留神!」道人神色微變,他真怕這時候樓梯垮下來摔著孩子,但是那知了攀樓的身形看似笨拙,卻是十分穩當,十足村中少年爬樹上屋的天真爛漫勁兒,十來個呼吸間,已然來到了周問鶴面前。
「賢弟,你是一個人來的?」
「對,一個人;道長呢,我在店外看到一輛馬車,道長是坐這個來的吧。」
周問鶴臉上笑容退了不少,他嘆了口氣:「不是一個人,我是跟別人來的,你有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一個『鬼和尚』?」
那孩子嚇得險些蹦起來:「『鬼和尚』劉給給?」然後他縮著脖子四下張望,「那瘋子不在這兒吧?」
「眼下打水去了,一時回不來。」
知了這才把心放下,他見四周沒有地方可坐,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賢弟這次,也是為了茅橋老店的命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