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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土路很快就找不到了,楊霜卻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他像是依循什麼口訣,一會兒左面拐一下,一會兒右面拐一下,嘴裡的喃喃自語越來越難以理解,簡直像是一種不祥的誦念。
「當時我有點怕,從來沒見你這個樣子。」貓三對周問鶴說。
「那晚我們在夜裡轉了多久?」道人問。
「其實沒多久,很快你就找到了你要找的東西:一棟年代久遠卻保存完好的房子。」
事實上,這棟石砌的宅子有點保存得太好了,好得讓人感到不舒服。這棟石屋背山建立在一個窪地里,無論是久經風蝕的外牆還是早已褪色石頭門柱,無不讓人感受到歲月侵敗的痕跡,但是建築本身,卻牢固得如同一塊頑石,在時間的長河裡被沖刷了無數年,沒有了顏色,沒有了味道,沒有了氣息,但是,依舊屹立如初,如同宇宙本身的一塊灰色印記。
石屋上找不到能夠辨識的字跡符號,或許在久遠的過去,它門上曾經懸掛過匾額,現在則早已朽爛得一絲都不剩了。石質的門軸也早已斷裂,半扇石門倒在了台階上,露出裡面黑洞洞的空間,一股霉變的氣味從門內飄了出來。
「這屋子有多少年頭了?」貓三問。
「從建築風格看,是秦末漢初的樣式。」楊霜說完,已經一腳跨了進去,「我們今晚有地方睡嘍。」
下五門出身的人,當然不會挑剔過夜之處,貓三隻是非常地不喜歡這棟房子,而且她也不明白,君山就算是人跡少至,但又不是沙漠絕境,怎麼會在這裡有一棟一千餘歲的房子,而且保存得如此完好?她看到的難道不應該是零星幾塊散落的碎磚和半截傾斜的石樑嗎?這丫頭懷著滿腹的狐疑跟在楊霜後面,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兩人鑽進門後,在狹窄的迴廊里往右轉了個彎,奇怪的再一次事情發生。貓三發現自己又站在了屋外台階下,剛才進門的地方。楊霜則站在她身邊,也是一臉的困惑。
「怎麼回事?」她問。楊霜只是搖搖頭。然後又一次鑽進了屋子。這一次貓三沒有跟在後面,她貓一樣的直覺已經感到事情很不簡單。果然,沒過多久,楊霜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沒法描述楊霜是怎麼出來的,上一刻那裡還什麼都沒有,下一刻已經站著一個大活人。
貓三心中忽然湧起了可怕的念頭:「不會是鬼打牆了吧。」她小聲說。
「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打牆。」楊霜不耐煩地搶白了一句,然後對著石屋陷入了沉思,過了大約一盞茶時候,他忽然將信將疑地「嘸……」了一聲。
「你想到什麼了?」貓三急忙問。
「或許……我想到了一種解釋。」楊霜的語氣嚴重缺乏肯定,他很可能只是渴望找個人分享一下自己的荒唐想法。
「這棟房子……沒有內部。」他喃喃地說。
「啊?」
「我是說……它……它沒有我們尋常意義的『邊』,它的外面就是裡面,裡面就是外面,我們可以隨意進出房子,而不越過它的任意一堵牆,不管我們如何往迴廊深處走,我們始終是在房子的『外面』……」
「世界上會有這種東西?」貓三的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但是她很熟悉眼前這個男子,一旦這男人露出思索的表情,那麼不管多古怪的事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已經真了一半了。
「不,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種房子在現實世界裡根本不存在!它……它只可能出現在純粹的數學計算里:這要求房子裡有一部分與自身交疊,這根本做不到。」
貓三並沒有聽懂楊霜說了些什麼,她只是依稀明白了,在她眼前的是一棟絕對造不出來的房子。現在,她的不安更強烈了。
楊霜整理了呼吸,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對貓三說:「再試最後一次,這一次,我們往左拐。」貓三點點頭,剛才在石屋裡,她就已經發現,迴廊左邊有一個很矮小的門洞。
兩人又一次進了宅子,他們很方便就在迴廊左側找到了門洞,鑽過去之後,發現那是一條曲折向下的階梯。似乎房子的主人在地下擴展了他的宅邸範圍。
楊霜吹亮火摺子,兩人沿著階梯向下走了大約兩層樓,前面出現了一個開闊的地下廳堂,楊霜發現入口處還有兩盞漢初式樣的銅燈,就從背包里拿出松明放到燈內,用火摺子點燃,乾燥的松明發出一連串「噼啪聲」,廳堂也隨之亮了起來,但是同時,貓三卻越發不安了,她發現廳堂的地面上,聳立著三塊墓碑。
什麼人會在室內豎墓碑?或者說,什麼人會在墳地上建廳堂?貓三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覺得眼前的三塊墓碑看上去說不出的陰森不祥,不知是因為時間久遠,還是當初豎立倉促,這三塊碑或多或少都有些歪斜,看上去就像三個陰險的小人先是當著他們的面竊竊私語,然後笑得前仰後合。讓貓三覺得不自在的不僅僅是墓碑,這棟佇立千年的房子,它的地下室乾淨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一點蛇蟲鼠蟻的痕跡都看不到,難道它們都被迴廊擋在外面了?
正在思索間,楊霜此時已經大步走到了一塊碑前,絲毫沒有遲疑。貓三無奈,也只能緊跟在後。黯淡的火光中,她只能看到墓碑上鐫刻的全都是歪歪扭扭的小篆,貓三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這種天書一樣的東西自然半點都看不懂。只好問楊霜:「這上面都寫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