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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高雲止在他身邊小聲問,臉上寫滿了緊張。
周問鶴並不說話,只是把手慢慢縮了回來,當道人的手離開死屍腹腔的一剎那,少年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周問鶴黑血淋漓的手中攥著一團糾結在一起的肉筋,其中有一些像是發育了一半的觸腕,另一些則像是已經開始腐爛的脂肪,最讓人驚駭的是,那盤根錯節的肉筋竟然隱隱組成了一張人臉的圖案,如今這張臉五官扭曲,雙目緊閉,儼然已經經歷了一次慘烈的死亡。
「昨晚那個黑衣人讓你幫忙按住屍體,要殺的就是它嗎?」高雲止搓著雙手,臉上的表情似乎還有點後怕。
「虛人。」周問鶴低語了一聲。
「什麼?」高雲止沒有聽清。
「這個東西很像我在虛人廟裡看到的虛人。」他抬起頭極目遠眺,就仿佛他的視線能穿透叢林的層層阻隔,掃過雁門郡的每一寸蒼茫原野,「詛咒,已經波及到這兒了嗎?」
兩人隨後草草將屍體掩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鐵架子上。這尊鐵砣子通體都被刻上了意義不明的梵文,有好幾處地方的梵文小若蠅頭,密密麻麻擠在一處,完全無法辨認,其它地方的梵文也多有損毀,讓人難以通曉其意。道人不知道架子的上端是否同樣刻滿了梵文,如果是的話,那可真算得上是一件豐功偉業了。
「路姑娘看來沒在這兒留下什麼痕跡。」高雲說著止舉目四顧,雖然這是早已料到的事,但現在從少年口中說出來,還是帶了一些沮喪的味道。
周問鶴沉默不語,只是茫然望著眼前高聳入雲的鐵架。他之所以來這裡,就是為了在這裡查找他好朋友留下的線索。一個月前,「七兩半」路櫻從這座鐵架下離開後,並沒有回秀坊,她給鐵鶴道人留了一封沒頭沒尾的信,之後就下落不明了。道人循著信中的線索找到了此處,卻完全不明白對方要自己找些什麼。
一陣陣沮喪感壓在了道人肩頭,他心中不知為何竄上來一股無名惡火,忍不住同眼前的古代蠢物嘔起氣來:「我上去看看。」他說著便脫去道袍,兩隻手攀住了一根鐵架橫樑,幾個呼吸間人已經竄出丈余。
「喂!當心!」下面傳來少年人的喊聲,這鐵架子少說也有百來年了,天知道那些橫樑還結不結實。周問鶴當然明白其中的利害,攀出幾丈後也不敢托大。他仔細地評估著上方的每一根鐵梁,力求攀爬的每一步都上得紮實而又穩當。就這樣爬了大約一盞茶時間,下面少年的喊聲已經聽不見了,道人低下頭,看到少年人的身影小得像是一隻螞蟻,他還在底下揮著手,似乎是在朝道人喊些什麼。
「這可不對勁,」周問鶴心想,「這裡再怎麼高也不至於一點聲音都聽不見啊。」他又向上爬了半柱香時間,終於來到了鐵架頂部。這裡原先一定經常有人,周問鶴看見了一塊木板的殘骸,它顯然已經無法供人站立了,另外,頂端一側還裝有一個鐵質的軲轆,這很可能是帶人上下鐵架的載具。然而,道人並沒有在軲轆上看到繩索,他試著轉動了一下,發現那東西已經鏽成了一坨死鐵。
周問鶴艱難地坐在了一根橫樑上,現在,整個句注山都已經盡收他的眼底,舉目望去,那些參天古樹現在都成了低矮的樹苗。剛才那種不妥的感覺又一次襲上他的心頭,之前在鐵架下面時,雖然也是萬籟俱寂,但是至少他自己的腳步聲還是很清晰的,如今坐在鐵架頂端,他卻什麼都聽不見——真的是什麼都聽不見。
第187章 第九章第二十節【我聽
纜車浸在深海一樣的濃霧中,緩慢地穿過這片未知的空間,就像是一條小魚無意中游進了一個深邃的洞穴。漫天的白色遮蔽了一切,一個女人機械的聲音從霧中傳來。
「第四十七……」那冷漠的聲音經過大霧的過濾,給人一種虛無飄渺的疏離感,聽不出口音,也無法估算聲音主人的年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說話的人一定就在前方不遠處,因為那聲音如今聽起來,仿佛就在窗外。四個年輕人警惕地環視纜車的窗口,沒來由地擔心有什麼東西會從大霧中忽然顯現。籠罩四周的霧氣,如今反而成了他們的慰藉,他們心中隱隱然產生了一種荒誕的迷信,似乎此刻被大霧遮蔽的景色,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心理極限。
終於,他們都聽清了霧中聲音所講的話,出乎所有人意料,講話的內容太尋常了,事實上,跟眼下的情況相照應,這些尋常的內容反而荒唐得不可思議,纜車上的四個人竟然都有了想笑的衝動。
「第四十七條,違反本條例規定,縣級以上地方人民□□及其森林防火指揮機構、縣級以上人民□□林業主管部門或者其他有關部門及其工作人員,有下列行為之一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這是……」楊榆喃喃自語,一副丈二和尚的表情。
「《森林防火條例》,」閆康說,「這聲音在誦讀《森林放火條例》。」
其他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神態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更加疑惑了。難道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纜車路線的前方,有一個自動播放的高音喇叭?馮凱安轉過身,把頭抵在玻璃車窗上,瞪大眼睛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想要找出喇叭的具體位置,不用說,在漫天大霧的阻隔下這種行為自然是徒勞無功。
緊接著,第二個聲音又在迷霧中響起了,還是一樣的嗓音,一樣的聲調,一樣的語速,播送的內容,也是大同小異,看起來,附近還有另一個高音喇叭在播放《森林放火條例》。兩個揚聲器的聲音交疊在一起,這下要聽清它們各自的內容就不太容易了。兩個聲音七嘴八舌了一分鐘後,濃霧中又傳來了第三個喇叭的聲音,跟前兩者一樣在播放《條例》,一樣的冷漠,清晰,平實。三個機械的語音在大霧中交織在一起,相同的播放速度,但是內容並不同步,參差的防火條例講解聲在纜車的四周此起彼伏,沒多久就把車上人弄得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