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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楊霜那蒼白的雙唇間又傳出了細微的聲音:「……必……須……安撫……摩利支……」
「誰?誰是摩利支!」劍九依舊沒有能夠把他的聲音傳達出來,他的眼裡噙滿了惱怒與悔恨的淚水,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這就像是他童年最絕望的噩夢,無從躲避,無從逃跑,無從反抗,一切都混沌不明,只有無力感是那麼清晰。他趴在楊霜身上,手指扣進了後者肩膀的肉里,不管他如何想要大吼,他嘴裡吐出的永遠是長蟲一樣的嘶嘶聲。
就在這時,濃霧中忽然飄來了一個童子朗朗的聲音:「門東草,三人田……」
這聲音太清晰了,完全不像是穿透了濃霧,倒像是從一個空曠的大房間中傳過來。
「門東草,三人田……」
稚嫩的童聲裡面沒有喜怒哀樂,像是私塾中的學生正在朗聲讀書。它掠過整片湖面,像是近在耳邊,又像是從湖面的上空傳來。劍九還是俯著身子,頭緊緊地貼在了船舷上,他有一種預感,只要他的頭抬起來,掃一眼船舷外,他就能看見聲音的來源,但是他卻失去了勇氣,他像是嚇破膽的小動物一樣,把頭壓得低低的,連氣都不敢出。
「門東草,三人田……」
聽聲音,劍九斷定那說話的人就在船外,與他就隔著一層薄薄的船舷,他甚至在腦海里勾勒出了有什麼東西正越過船舷,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畫面。這一次真的是無處可躲了,他心裡想,真希望船板間能有一條縫讓自己鑽進去。劍九就這樣蜷縮著,把頭埋進臂彎,用豪無防護的背部承受著那束他想像中的目光。
這時他看見了那個原本在抽泣的手下,那人靠在船的另一側,正與他對望著,很快,他就意識到,那人望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後,臉上寫滿了茫然。劍九強忍著心裡的不安,仔細觀察者他手下的表情變化,但是他從手下的臉上什麼也讀不出來,那個人面無表情到不像是個人類。
最後,那人的視線稍微往下移了一點,這回,他是真的看著劍九了。劍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此刻與他四目相對的不是朝夕相處的手下,而是即將現出原形的惡鬼。
那人靜靜看著劍九,無喜無怒。
「門東草,三人田……」那聲音又響起來了,像是墓地中的看守,穿過這一片寂靜的水面。
劍九身下的楊霜忽然一動,劍九嚇了一跳,因為在他的心思里,楊霜早已氣絕了。他抬起頭,看到那張青紫色的臉正對著自己,露出詭異而瘋狂的笑容。
「門東草……三人田……」楊霜聲音嘶啞地複述著這句話。看著他的笑容,劍九陷入了一種滅頂的驚駭,他與那張臉近在咫尺,他已成了案上的魚肉。
楊霜的笑容更扭曲了,劍九從來沒敢想過,一個人的嘴可以咧到這種程度。然後,楊霜微微抬起頭,在早已僵硬的劍九耳畔,用一種無法形容的幽遠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去……找……張……三……豐」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發出了一連串刺耳的笑聲,一躍而起,翻過船舷,船外響起了落水的聲音,與此同時,那個童子的聲音也不見了。
劍九卻沒有起來,他癱在甲板上,渾身都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之前那刺耳的笑聲猶在耳畔,這仿佛是一場永遠無法結束的噩夢,而他的兩個手下,依舊蜷縮在船的對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不知道還要跟這兩個人對峙多久,但是他心想,時間一定不會很短。
第111章 第七章第十節【張君寶
「後來,洞庭派那邊又發出了幾艘船,天快亮時,其中一艘在距離碼頭僅有幾十丈的地方發現了劍九的快船。登船的人看到劍九躺在船上,整個人像一團爛泥一樣瑟瑟發抖,問他話也沒反應,嘴裡念念有詞,卻沒人聽得清他說什麼。劍九花了三天時間才回復平靜,這還是他在責任的壓力下,強迫自己做到的。至於另外兩個人,被發現時,坐在劍九對面,已經氣絕身亡,仵作說,他們兩個在前半夜就已經被嚇死了。幾天之後,你突然出現在了遇真宮門口,躺在真武大帝的金身前。當時你已經人事不省,而且傷得很重,但是有一個道童卻信誓旦旦地說,他看到你是自己爬上山的。」宋師叔說到這裡,停了一停,表情有點遲疑,「還有一點很奇怪,我之前說,劍九的船就停在碼頭外,但是那天晚上,沒有任何人聽到湖上傳來什麼童子的聲音……」
宋師叔這邊話還未說完,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殷利亨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嘗嘗你張師伯的手藝吧……」剛說道這兒,他似乎又為難了,想必是記起了周問鶴那個古怪的食物要求。
宋師叔起身打開門,門外站的卻不是張松溪,而是那位內功深厚的老者。
「師父……」宋師叔和殷利亨都一愣,臉上滿是訝異。
「我讓松溪先回去了,我來替他送菜。」這時周問鶴才發現,那老道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你們也先回去吧,我想跟晚晴聊一聊。」老道話一出口,宋殷二人縱使是百般不願意,也只能應聲而退。殷宋兩人又囑咐了道人幾句,就要離開,但是當殷利亨走出門後,老者又忽然叫住了他們。
「利亨……」老者站在門外,小心地把門帶上,然後用很小的聲音問,「你上次說,晚晴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他當時說的名字,是不是周問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