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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大剌剌地擺了擺手:「不是,是師父叫我在這兒等他老人家。」
「師父?」周問鶴一愣,緊接著他就想到了萬花谷觀星樓里看到的那個國字臉男子。
知了翹起大拇指,學起說書人的架勢:「家師,姓許名亭字臨淵,江湖人送外號……」
「『壁上公子』。」周問鶴不動聲色地接著他的話說。
「哦?道長也知道家師?」
「『壁上公子』許亭許臨淵,江湖上有幾個人不知道?」道人笑著說,「只是這次,『壁上公子』竟然要親自出馬,他不作壁上觀了嗎?」
知了顯然是真走累了,他也不嫌髒,大大咧咧地在朽木地板上岔開腿,兩隻手撐住後仰的身子:「他老人家想什麼,我是真不知道,但是對於這次瓜州之行,他可是籌劃了很久,等到過兩天他大駕到這兒,跟那『鬼和尚』對上了,那才叫好戲看呢。」
周問鶴心想,看他的樣子,好像對這位師父並不怎麼恭敬,不過這孩子從來都是古靈精怪,這樣禮數不周倒也不讓人驚訝。他有心逗逗眼前的孩子,就煞有介事地說:「令師要過幾天才來啊,那賢弟你可要小心,這棟房子……鬧鬼。」
知了哈哈大笑起來:「鬼?道長你別唬我了,這世上哪有鬼?都是騙人的!古人云……所謂疑心生暗鬼,只要心裡正,有鬼也看不見。」說著說著,他竟搖頭晃腦起來。
「貧道就剛見到一個,不但貧道見到了,三年前,浩氣盟的謝盟主也見到了,難道謝盟主,會是心術不正之人嗎?」
知了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他「噌」站起身,直盯著周問鶴:「道長此言當真?」
「貧道怎麼敢用謝盟主打誑語,」說到這裡,道人伸手指了指門口讓小孩看,「她剛才,就從你進來的地方出去,跟你前後腳。」
知了膽子倒不小,一點沒有被嚇住,只是問:「那個鬼是什麼模樣?」
道人於是把看到的那個女人一五一十跟他說了一遍,知了聽完,皺起了眉頭:「茅橋老店受害者里只有兩個女人,從體型上看,她不是老闆娘,從年齡上看,也不是林金秤,我實在想不出那人是誰。」
「不僅如此,三年前我跟我表哥到這裡來過一次,我在晚上看到了命案那晚野狐禪師被殺的景象。」說到這裡,為了加重說話的分量,道人又補充了一句,「親眼看見。」
「野狐禪師?命案那天野狐禪師也在老店?難怪三年前無漏和尚會造訪這裡。」
周問鶴心裡想:三年前自己與謝淵王遺風無漏和尚在老店相遇的事,許亭果然已經知道了。「壁上公子」耳目眾多,這本不奇怪,然而緊接著他忽然意識到,此刻他完全是把知了當作一個成人來交流,眼前這個孩子的談吐,也全然一副成熟老道的樣子,難道此前他的天真爛漫,都是演出來的?
知了定了定神,然後又問:「野狐禪師為什麼來老店,道長知道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當時隨身帶著一尊羊頭佛像。」
「羊頭佛……道長是說蟾廷嗎?」
道人有些意外,這麼個怪誕的名字從一個孩子口裡說出來,讓他說不出的彆扭。
「賢弟知道蟾廷?」
知了嘆了口氣:「我不但知道蟾廷,我還知道大贇,流荼,荒佛。」
周問鶴當然知道大贇是誰,但是後兩個名字卻聞所未聞。昨晚上那個躲藏起來的問題又回來像鬼魅一樣爬上他心頭,一縷縷撩撥起他的思緒。道人痛苦地在回憶里翻找,固執地揮手打散擋在眼前的一個個干擾的念頭,他只覺得這過程像是打穿一堵堵的牆,他知道那個問題就在那裡,從來沒有逃跑過,只是他自己不願意面對。
終於,最後一道屏障被打碎,他終於看到了那個他早該問自己的問題,就是那麼簡單。
「賢弟,能不能告訴我,」道人細心地斟酌字句,在問出口的一剎那,這問題變得無比荒誕,「大贇……蟾廷……他們……都是人嗎?」
知了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看著周問鶴:「道長你在說什麼?」他仿佛聽到了一個並不高明的笑話,聲調都變高了不少,「當然不是!」
第80章 第六章第七節【神們】
知了嘆了口氣:「這四個名字,三言兩語很難說清,需要一個一個來說,但是一言以蔽之,他們都來自一些荒誕不經的信仰,或者簡單來說,它們都是神。」
「據說,最早版本的《連山易》中就已經出現了大贇這個名字,當然,不是現在這本《連山易》,道長想必知道,如今的《連山》是前隋劉炫偽作……另外,魯恭王在拆除聖人故宅一段舊壁時候,在壁中找到的古文《尚書》中,有一篇名字就叫《大贇》,只是當孔安國把古文《尚書》獻給武帝時,《大贇》連同另外兩篇都不見了。新莽時期,洛陽附近曾經流通過一種古錢,正面鑄有「贇布」兩個蝌蚪文,誰都說不清這種錢是從哪裡流出來的,在一段時間裡那種怪錢成了洛陽唯一的通貨。此外,北魏天賜年間,營州農民張興犁地時意外刨出一塊寫有「大贇」字樣的石碑,這塊石碑後來輾轉落到前隋文皇帝手裡,之後一直鎮在大興宮中,終年用三塊錦被牢牢裹住,沒人能看到上面的東西。我師父說,大贇是一個可以上朔到三代時的信仰,但是所有關於它的記載全都語焉不詳,它就像是人類蒙昧時期做下的噩夢,早已模糊不清,卻從未徹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