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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掌柜知道自己失言衝撞了大師,只覺得十分沒趣。張謬笑嘻嘻地過來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自從這個地鼠門人幫忙救回錢掌柜的兒子,他們倆就成了好朋友。
轉眼間,這裡似乎沒人再關心貝珠的命運,周問鶴把人頭放回草蓆,讓傭人帶下去清洗,貝珠的一生,就以這個眾人眼中笑話的形式落幕了。
第254章 第十章第二十一節【天
在中午之前,有兩件事如預料之中的發生了。第一,山里又毫無懸念地下起了雨,第二,傭人們又在山門外扔了一隻雞。
那隻雞並不像它的前任那麼安分,你看著它在雨中瘋狂地抽著腿,仿佛還惦記要站起來。然後你又看到了那個五六歲的小孩,他像第一次那樣穿著盛裝,低頭垂首站在拼死掙扎的雞旁,神態中帶著憐憫。
接著那孩子看到了你,你以為他又會憑空消失,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他像是怕生,低下頭飛快跑過來,從你身邊擠入山門。你一把抓住那細枝般的手臂,手感告訴你,他身上穿的確實是上好的綢緞。你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發現他上次腰間掛的布囊不見了。孩子做了一下掙脫的嘗試,但是動作不算激烈,看來他並不十分抗拒你。
「你是誰家的孩子?」你柔聲問。那孩子皮膚很白皙,樣貌也很討人喜歡,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他顯然不太習慣與陌生人交談,有些羞澀地把視線轉到別處。
「你叫什麼名字?」你又問。
「畢軒。」那孩子的回答聲如蚊蚋。
「你父母是誰?」
小孩搖了搖頭拒絕回答,但是有一點你可以肯定,他絕不可能是南洋小鬼。
小孩忽然抬起頭,鄭重地對你說:「小心銅面人,他們在看著你。」看得出,他是鼓起了很大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話說完,他就甩開你的手,冒雨跑進了旁邊的矮樓,你看到一個面色木訥的中年女傭人站在矮樓里,無言地看著你們。小孩跑到女傭身邊牽住了她的手,最後再看了你一眼,才順從地被女傭帶走了。
今天的朝食,還是按照封亭岳信中的要求,所有人坐在一起用餐。只是如今桌上,只剩下了小紅禪師,周問鶴,張謬和你四個人,連錢掌柜也回房照顧他兒子去了。偌大的飯桌看起來冷冷清清,更是沒有一點合樂融融在裡面。
「錢公子怎麼樣了?」你問道人。
「醒來過兩次,但是身子太弱了,時間都不長。」道人悠悠回答,「我給他開了些溫養的藥,過幾天身子就能緩過來。」
「藥是哪兒來的?」你話一出口,周問鶴就笑了起來,仿佛你問得十分有趣:「這座山莊裡可滿滿全是藥。」
道人說得沒錯,吃完飯後,他帶你與張謬找到了滿滿一庫的藥材。
「封樹坤的族侄封元希曾經在山莊做過管家。有一天早晨他推開房門,看到一隻大老鼠帶著十幾隻小老鼠正在門外對著他拱爪作揖,封元希大感噁心,不久之後就暴病而亡。他的房間後來就成了藥庫。」周問鶴說著把你們讓進庫房,強烈的異味幾乎嗆得你流下眼淚。
「這裡是藥庫?」你惱怒地捂住嘴,「我還以為這裡是什麼寺廟。」你有這種猜測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這裡的入口兩側,各擺著一尊半身的土坯像,房間當中,還立著一個金剛怒目的大神。
「最後一個出入這裡的家主特別迷信而已。」道人漫不經心地回答。
「是誰?」你問。
「是封家大老太爺封守節。」道人又指了指土坯像前的兩個泥壇,「這裡面裝的,就是害死封家幾位奶奶的藥。」
當封守節因為喪子之痛的打擊臥床不起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完了。那位主持下葬事宜的胡僧後來又回到山莊,專程為老太爺帶來了各種西域的神藥,短短十來天時間,山莊裡刺鼻的藥渣幾乎堆成了山。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灌下了不知多少湯藥後,老太爺的性命竟真的被救回來了。
調理好了身體,封守節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求子這一個念頭了。那個時候,他已經成了藥物的瘋狂信徒,胡僧走後,他手中多出了一張奇怪的方子,沒人知道這方子是胡僧留下的,還是老爺自己搜刮來的,就結果而言,反正區別都不大,那時的老太爺年紀已經很大了,面對這副衰老的身體,他只能靠加倍吃藥來補救。
「你真應該看看守節老太爺那時氣血沖頂的樣子,」道人嘿嘿笑著指了指屋中怒目圓睜的神像,「那雙血紅的眼睛瞪得就跟他差不多。」
需要吃藥的不僅僅是封守節,他還為新續弦的夫人準備了另外一份藥方,劑量甚至比他的還大。他的續弦沒過一個月就被折磨死了,第一個妾的身體好上許多,她堅持了七十天。
「下葬的人說兩位夫人的身子徹底被那些藥淘乾淨了,從裡到外散發的異味就像是被藥材泡了好幾個月。」周問鶴打開一個木櫃,從裡面熟練地抓出幾把干葉子,你早就聽說,純陽道士都是半個郎中,現在看來,這話還是說得太過謙虛。
封守節的獸行還在變本加厲,打發死者的家屬只用了幾十吊錢,甚至沒讓他親自出面,對那時候的封家老爺來說,夫人不過是與藥材一樣的大規模消耗品。他時常會在「合樂山莊」的牌匾前駐足良久,臉上寫滿一個老人對於天倫之樂的期盼。有時候,他還會喃喃自語,一個拜訪過他家的客人後來回憶,他說的似乎是:「來吧,來吧,我找到治病的藥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