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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首。」和尚打斷了他的話。「沒錯,太宗皇帝攻克洛陽的時候,確實找到了一個迦樓羅王,當時他披著鮮艷的五彩法衣,像是一隻猴子一樣在地上蹦跳著。」說到這裡,無漏和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太宗皇帝時候回憶說,城破後的洛陽就好像是地獄中惡鬼全都發了瘋,整座古城完全被癲狂和恐懼灌滿了。」
「那麼王世充呢?」
「他徹底垮了,就像一具木偶一樣被帶到太宗皇帝面前。之前他已經整整失蹤了一個月,但是城破那天他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龍椅上……猜猜是誰把他帶去間太宗皇帝的?」
周問鶴連忙搖搖頭,這實在無從猜起。
無漏嘴角掛上了一絲嘲諷:「張永通。」
道人一愣:「他還活著?」
「下面才是最精彩的部分,張永通說服太宗皇帝,讓自己為其效力。之後他帶著羊頭佛銅像,通過一個化名進入秦王府。你知道,太宗皇帝一生都熱衷於各種荒誕不經的仙術,而張永通把這種熱衷轉化成了一種痴迷。登基之後,他竟然傳旨讓張永通掌管紫衣伯一手籌備起來的虎賁營。」
「紫衣伯?你是說……虎賁營的締造者是紫衣伯王雅量?」
「沒錯,王雅量。」和尚頓了頓又說,「還記得當初王世充在洛陽城下以少勝多打垮李密的事嗎?張永通讓太宗皇帝相信這都是羊頭佛的功勞。而當太宗皇帝大軍壓境之時,三個月不到時間,除洛陽以外的偽鄭全境竟然不戰而降,張永通聲稱這是因為王世充殺皇泰主觸怒了羊頭佛。」
周問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太宗皇帝看來是相信了。」
「你明白了嗎?虎賁營從建成之日起就是一個怪胎,營內無時無刻不充斥著詭異的宗教狂熱氣氛。幾乎每隔幾天那裡就會流出讓人不安的傳聞。不是某個怯懦的新丁忽然沒來由地自大輕慢,最後在演武時一個疏忽賠上了自己的性命,就是某個身經百戰的校尉,有一天忽然像城破後的王世充一樣,變成一具眼神渙散的傀儡。要不然就是莫名其妙的事故,不知所謂的仇恨,以及……一些根本不能解釋的意外。但是撇開這些不談,虎賁營依舊是天策府內公認的,最有戰鬥力的軍隊,它有著精良的裝備,悍勇的士卒,以及充足的糧草補給,事實上,它很快就成長為天策府的中堅力量,直到有一天……」
「什麼……」
「有一天人們發現張永通,整整齊齊地穿著全套的明光鎧,倒斃在自己家中的一張椅子上,一隻手抬著,默默指著房中的一個神龕。那裡原本擺著他從洛陽帶出來後,一直未曾離身的羊頭佛銅像。」
「原本?你是說……」
「銅像不見了,之後再也沒人見過它。據後來到場的知節公說,張永通的死相和迦樓羅王當年的死相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無漏和尚抿緊雙唇,像是強迫自己停下來。
第70章 第五章第十節【僵局】
道人僵硬地站在火苗前,仿佛自己只要稍微一動,四周的一切都會崩塌開來,他想打破這片靜謐,卻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許久,和尚才開口:「知節公不久之後就薨了,天策府為他修築了一座知節殿,把張永通的血衣供奉在裡面。」
「為什麼?」
「不知道……家師十五年前不知從何處聽來了消息,從珠崖郡把佛像帶回了大寶光閣,之後他老人家的厄運便開始了。」
道人點點頭,猛然間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急忙問無漏:「那麼這個羊頭佛……他有沒有名字?」
「張永通對□□皇帝說他有。」
「叫什麼?」
「似乎是叫……蟾廷。」
道人還來不及仔細琢磨這個名字,忽然外面傳來了一聲金鐵交鳴,兩人這才想起謝淵與王遺風還在外面。周問鶴趕緊跑進房內拿過鐵鶴劍,看到和尚還愣在原地,急忙拍了他一下肩頭:「浩氣盟和惡人谷的首領生死相搏時我們在場,萬一死了一個人,你我都未必能置身事外。」無漏這才緩過神來,甩開大袖子跟在了道人身後。
通向一樓的樓梯讓周問鶴想起某個人被鐵棍敲過的牙床,這一僧一道在黯淡的火光中手腳並用,艱難地在七零八落的木板之間挪動。火苗打出的橘色是那麼地虛弱無力,幾乎還沒照射到兩人的腳底下就已經溶進黑暗中了。周問鶴雙手在朽木間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幾乎他每移動一下中心,樓梯總有某處會傳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無漏和尚看起來更辛苦,火摺子在他的大嘴裡叼著,光溜溜的頭頂上閃爍著汗珠。近距離的照明下他那顆肥頭大耳的圓腦袋活像是祭祀中用的豬頭。
好不容易雙腳再次踏上地面,兩個人迫不及待向門口衝去。門外,月亮已經西沉,漫天星光下,兩個挺拔的黑影在萬人坪的空地上相對而立。其中一個,寬袍長髯,散髮披肩,一手放在胸前,掌中摩挲把玩著一柄鐵扇,風吹得他的長袍烈烈作響,說不盡的灑脫與狂傲。另一個,一身陣前披掛,手握長槍,疾風中,如鐵鑄銅打一般紋絲不動,他身上感覺不出任何情感,不恐懼,不憤怒,只有如深海般的沉著。周問鶴看到這兩個人,如同看到了一棵蒼勁的松柏和一塊沉默的石碑。
一僧一道都有些遲疑,誰都不知道下面應該做什麼。萬人坪上只有尖嘯著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的狂風,驚慌失措地撕扯著四個人的衣襟。道人最後吞了一口口水,挺胸大步走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