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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人笑著點點頭,另一桌的兩個藏人則不置可否,依舊在低聲交談。
道人忽然覺得眼前的堂倌身形有些眼熟,思索片刻,他猛然間想起來這就是昨晚上他在走廊盡頭一瞟之下看到的那個輪廓。
那人又同客人寒暄了幾句,便逕自走進了廚房,想來是去催促廚子了。道人不假思索地跟在他身後,一併走了進去。
廚房實在不能算大,擺上一個灶台後幾乎就是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了。道人看到灶台前站了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姑娘,一張蠟黃的臉,看起來姿色平平。
「袁坤六呢?」堂倌問。
「剛出去。」灶台前的姑娘低聲回答,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停下手裡的活計,也沒有抬頭望堂倌一眼,道人覺得她似乎有些怕那個小個子。
「好哇,總算讓我逮著他偷懶啦。」堂倌說著,一臉得意的表情,冷不防伸手在女娃枯柴般的腰間捏了一把,女娃嚇得跳了起來,一雙無神的倒吊眼睜得老大。看得出她似乎想避讓,然而這么小的方寸間實在躲無可躲。堂倌壞笑著已經把女娃拉到自己懷裡,伸長脖子,撅起嘴吻在了女娃那乾癟粗糙的雙唇上。女娃的樣子狼狽至極,但是她並沒有過多掙扎,只是如同一隻不小心走入大戶人家房內的野貓,臉上寫滿了惶恐和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帘子忽然被一隻粗胖的手挑了起來,房內的兩個人像是當頭有一盆開水澆下來一樣朝兩邊縮身。一個三十來歲,高大壯實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看到了堂倌,一張黑臉立刻漲紅了:「你,你來這裡幹什麼!」他逼視著堂倌。
「你還不上菜,客人等得都心焦了,我進來催催。」堂倌說完,乘黑臉人還來不及追問,立刻奪門而去。只留下了那個看來是廚子的粗胖漢子,站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
第64章 第五章第四節【老店與
道人緊跟著堂倌離開了廚房,剛回到大堂,就聽見有人在高聲吆喝:「來了您哪,道爺,裡面請啊。」周問鶴一愣,還以為堂倌是在招呼自己,轉頭看門外才發現,有一個身材瘦削的遊方道士站在門口。
那個道士穿著一身髒兮兮的道袍,袖口和衣領早已褪成了灰色,十來塊大大小小的補丁點綴其間,衣服下擺上滿是泥土,道靴也早已看不清顏色。他的臉及其消瘦,臉頰上幾乎沒有一點肉,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尖尖的顴骨,整個腦袋好像一個木匠盡最大的努力在一塊材料捉襟見肘的圓木上刻出來的。那老道自顧自走到兩個藏人身後的一張桌子旁,一屁股坐下,不知是不是他習慣這樣了,一張嘴抿成了「門」字型。
堂倌急忙過來招呼,在走出廚房的一剎那,他已經抹淨了臉上的壞笑,又換成了之前那個精明,勤快,惹人喜愛的店小二。
周問鶴也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兩張桌子外的道士。忽然,他發現道士的神色有些異常,一隻手正伸在懷中摩挲著什麼。周問鶴不由得伸長脖子,好看得仔細一點。道人懷中藏的,一定是一把兵刃,因為他摩挲的時候,望向兩個藏人後背的目光也變得如同兵刃一樣的鋒利。
周問鶴忍不住站了起來,一邊張望一邊向道士緩緩走去。沒錯,那是殺人的眼神,就好像潛伏在水面下的鱷魚,靜靜審視著岸上那些渾然不覺的溫熱血肉。周問鶴繼續向那個道士靠近,他幾乎可以數出那張焦黃的臉上皺紋的數目,那陰沉而渾濁的眼神,下巴上凌亂的胡茬,還有那張像是永遠都合不攏的漏風的嘴,這些仿佛都在向周問鶴提示著某個名字,某個他應該知道的名字。
周問鶴同那個道人幾乎是面對面了,他的視線從上方掠過對方的衣襟開口處,出乎他意料,衣襟里藏著的東西並不像是兵刃,它看上去是青綠色的,似乎還有一些藍色的鏽斑。周問鶴不由得又湊近了幾步,依稀辨認出那好像是一尊手掌大的佛像,青銅材質,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
周問鶴正打算細看,天地忽然為之一暗,面前的老道,身後的堂倌,包括門外斜照入內的夕陽以及廚房飄散出來的白霧統統如一縷青煙般從他的眼前消散了,青煙的後面,閃著星點的寒光,似乎是一件鐵片點綴的衣服。朽壞的木桌,倒臥的橫樑,傾斜的樓梯夾雜著朦朧的夜色,在猝不及防之下,迎頭撞在了他的視網膜上,空氣中饅頭的香味,耳邊熙熙攘攘的人聲也一併從他已經熟悉的環境中被抽走。
黑暗中,他發現自己正朝著那件鐵衣湊過去,還未等他回過神站定,一隻強有力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扶住了。接著,他聽到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周道爺,大半夜的你下樓來幹什麼呀?」
道人有些尷尬地抬起頭,看見謝淵正低頭盯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了戒備。
「我……呃……我……夢遊了。」道人聽到自己囁嚅般地說。這時他身後響起了開門聲,他轉過頭,看見「表哥」已經走到了二樓的走廊上,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兩個。因為距離太遠,道人實在辨認不出王遺風此刻的表情,只有他那一襲白衣在黑暗中映著淡淡的月光,像是某個早已被世間遺忘的鬼魅。謝淵轉頭看了惡人谷主一眼,剛毅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周問鶴忽然感到,眼前這個人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殺氣像是電流從他腳底下直竄頭頂,仿佛片刻間,他隨時都能對任何人給出巔峰狀態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