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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過謝,將瓷瓶隨手揣入懷中,當時,我真的沒有想過到,它這麼快就會派上用場,畢竟在我意識里,毛菩薩不會找上我,與它有仇的只是游軫,張廣定,還有馬婆三人。想到馬婆,我忽然又心中不安起來。
「譚姑娘似乎與馬婆很處得來啊。」我試探著問。
丫頭聞言,卻輕吁一聲:「她一個人怪不容易的,一大把年紀又死了獨子。每次她提起愛子時,我都不忍心聽下去。」
這話倒不假,馬婆對所有人都不懷好意,唯獨對她那寶貝兒子是真的掏心掏肺,不如說,馬婆對兒子有多好,對其他人就有多惡毒。
我躊躇再三,才又擠出一句話:「別說魏大叔白拿你這瓶藥,奉勸你一句,小心馬婆,她不是你想像種那種善男信女。」
譚梨聞言又是一串甜脆的笑聲:「魏大叔你多慮了,我們江湖人出門都懂防人三分的道理,我只是憐她孤苦,又不是要做她孫女。」
聽到丫頭這麼說,我心也定了大半。想來她過去再怎麼不韻世事,出門前那些長輩,總是要把江湖應對之法耳提面命過許多次的,他們是武林世家,比我這個虛長歲數的村漢定然高明不止一點。不管怎麼說,對於這麼一個出言勸人自裁的丫頭,我警告到此種份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第343章 第十九章【夜幕】
傍晚時天空凝漲成了一種骯髒的死青色,然而不管空氣如何潮濕,凍雨依然沒能落下來。幾點慘澹的餘暉灑在穹蒼一角,活像沾在青瓷碗沿上,沒有擦拭乾淨的淺黃污漬。
庾冰放棄了最外圍的三個拒馬,因為它們肯定無法趕在天黑前完工,於是我們的陣地尚未開戰就向後退了四五座田舍的距離,只留孔星侯一個人潛伏在墳包附近監視。
古隱蛟在村口設下了好幾處陷阱,他誇口說他家祖上是老林子裡的獵戶,對於陷阱頗有心得。只是防線收縮後,陷阱就留在了我們的視線之外,這沒法不讓我們對矮壯男人的信心打上一個折扣。
天擦黑不久後,我終於在宋大夫家裡找到了他,於是我們兩個踩著最後一點陽光趕回村子,這下總算是沒有人落單了。我把宋大夫安排在平日裡關係不錯的一個農戶家中,距離村長的屋子頗有些距離,大夫問我為什麼不直接送他去丁結骨家,我推託說那裡今晚擠滿了人,他再過去諸多不便。而大夫聽到浩氣盟的人接下來會在丁宅主持全局,也很是大度地接受了我的說法。
從農戶家出來,夜幕已經完全籠上天穹,只有附近農舍里的幾團燈火替我照亮腳下的泥濘阡陌。夜色中偶爾傳來遠處的聲聲鬼叫,在今晚聽來平添了幾分陰濕感。
我一直聽到第五聲,才反應過來這鬼叫其實是有含義的,其中一半內容是嗚咽哭嚎,另一半則是幾乎無法辨認的人言:「燒!燒啊!怎麼停了?燒——啊——」
我意識到這是傻子在為秸稈火焰的熄滅憤憤不平,今晚他一定也住回了村子裡,或許,他就是留宿在二枝家。我忽然很想看看二枝男人同魏鯉大眼瞪小眼的樣子,自打二枝從老樓裡帶出那口大箱子後,她男人就斷絕了跟村裡的一切來往,一心守著箱子。根據偶爾被允許進入二枝家的村民介紹,他們那巴掌大的農舍中只看得見簡陋的桌椅床榻,所以有人懷疑,二枝男人是不是把那口寶貝箱子埋在了自己的臥榻下面。
我到達村長家時,外面幾乎一團漆黑了,村長要人吹熄了村里最後幾盞燈火,他說最好不要給熊羆留下明顯的目標。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天氣。」丁結骨嘟囔說,「外頭的風又陰又潮,但雨就是下不來。你說這鬼天氣是毛菩薩顯靈我都會相信。」
屋外響起了拍門聲,是譚梨從村口帶來了孔星侯的消息。「孔大叔說一切如常。」女孩喘著氣報告,說完她又偷偷朝我眨了眨眼,似乎是要提醒我別把瓷瓶的事說出來。
「毛菩薩有沒有可能不從村口進來?」丁結骨問。
「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熊羆只會走最簡單的路線。」古隱蛟回答,「何況,村子周圍其它地方,我也一樣布置了陷阱,還留下了活雞當餌,如今天寒地凍,你們那菩薩一定沒法抵抗活物的誘惑。今晚我們只需要等在這裡,一旦聽到慘叫聲,就說明熊羆落網了。」
見古隱蛟說得明白,眾人才稍微放寬些心。譚梨又回孔秀才那裡去了,剩下的人只能在村長家中,隔著夜幕相對而坐。魏鯉終於不再大呼小叫,也許已經被二枝安排睡下了吧,仔細想想也真覺得好笑,今晚整個村子裡,唯一能睡著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現在約莫是什麼時候?」我小聲問。庾冰跟丁結骨幾乎同時脫口而出:「三更一刻。」
黑暗中,他們倆的剪影對望了一眼,雖然看不出表情,但是我想兩人一定是在會心一笑。
「村長,』白衣先生』對毛菩薩有何高見嗎?」庾冷泉忽然問。
「我跟他在北魏墓前找到那兩個土夫子時,就想起了毛菩薩。我對先生說,以那頭山羆的行徑來看,已然狡猾到不像是畜牲。我當然是不會相信深山菩薩肉身普渡這種怪談,所以我懷疑,這頭熊羆很可能被高人調理過。你們想必也聽說過,江湖上常有左道之人以奇法馴養鳥獸,教出的動物若是天資異常聰慧,甚至可以比肩武林高手。先生繼而問我,那這附近有沒有什麼高人可以作為懷疑對象。我告訴他沒有,但是營州地界一直相傳老林里住著挖人心肝的山神,也許是某個武林魔頭避世於此,假借迷信頻頻害人,才讓愚昧的營州土著有了此種傳言。然而,先生卻對我的猜測不以為然,他說山神云云不過是庸人編出來排遣閒悶的鬼話,即使屠村傳聞本身亦不可盡信,古來熊羆大多只有二三十年的陽壽,活到40就已經老態龍鍾,從未聽說過50歲還能傷人的。所以他認為,50年前就算真的有一頭熊羆血洗過剪子村,也跟眼下殺死土夫子的不會是同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