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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婆與譚梨在門口只僵持了一瞬,幾乎是百分之一次呼吸的時間,但是在我的回憶里這一瞬幾乎有一生那麼長,接下來馬婆所做的事,把這一瞬像塊石礫一樣深深扎進了我們每個人的腦子裡:她看了一樣失魂落魄的譚梨,然後把房門從裡面死死關上了。
第348章 第二十三章【參拜菩薩
譚梨的慘叫很短促,我幾乎聽不出那是人的聲音。她飛出去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一件活物,我感覺自己仿佛是看著一隻斷線的風箏,悄無聲息地飄出了好幾丈,最後載進泥地里。
之後我一定是聾了一段時間,因為在我的回憶中,整個世界都是沉默的。我看見庾冰扔下木樁朝倒伏在地的丫頭衝去,看見孔秀才奮不顧身地上前攔截熊羆,我看見村長單膝跪地,一手捂住右肩潺潺湧出的鮮血,臉上寫滿痛苦,看見古隱蛟艱難地支撐起身子,張大嘴巴無聲地喊叫。
靜謐只維持了片刻,接著就像是把頭抬出水面一般,聲音又一次灌入我的耳朵。古隱蛟蹣跚著沖向圍觀的村民,口中高喊:「火把。」幾個村民如夢初醒,在古隱蛟的催促下手持火把向熊羆圍了過去。
但是火焰並沒有震懾住野獸,反而再次激怒了它。熊羆轉身一掌將一個村民拍在地上,其他人頓時如鳥獸四散。孔星侯伸手奪過一個奔逃者的松明,飛身形搶上兩步,將火把死死摁在了菩薩腰側。毛皮在火焰烙燙下冒出幾縷青煙,那野獸卻幾乎紋絲不動。秀才鐵骨扇一搖,又是十幾枚喪門釘撲面而去,然而這些暗器不是被熊羆格開就是被它輕鬆避過,
恍惚中,黑夜裡響起另一個聲音,在此刻幾乎跟熊吼一樣驚心動魄:「燒啊,燒啊!全部燒起來!」
魏鯉出現在了火光照耀的邊緣處,不顧二枝的阻攔兀自又跳又喊,我不知道這傻子的嗓音為何今天聽來格外嘹亮,簡直與廝殺聲不相伯仲。
庾冰還跪在譚梨身邊,因為距離太遠,我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背影。我不知道那丫頭是否尚在人世,看到剛才的慘相,我實在不敢報存幻想。我懷著猶豫向他們倆走出幾步,手裡的木樁猶如灌了鉛一樣沉重。遠處孔星侯與熊羆的纏鬥已落下風,只能頻頻靠喪門釘救險,我想著去幫他,腿腳卻邁不動步,剛才一搠已經榨乾了我畢生的氣力,我自己都很驚訝怎麼還沒有癱倒下來。
庾冰仿佛感覺到了目光,回過頭望向我這裡,雖然我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那一刻,我確實感到了一陣心安。
「你去幫老孔!」青衣人朝我喊,「別擔心,丫頭還活著!還活著!」
剎那間我覺得手上的份量一輕,回過頭,看到氣喘吁吁的古澤站在我身後,用僅剩的一隻好手抓住木樁。我們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有浪費時間在說話上。遠處秀才那裡已經險象環生,我們抱著木樁直奔他而去,一開始我們只是在小步趨行,接著越跑越快,最後,我們仿佛人在激流之中,身不由己地朝前猛衝。
毛菩薩已經近在咫尺,鐵塔一般的壓迫感捲土重來了。如果沒有古隱蛟在後面推著,我想我肯定會收住腳步。熊羆也看到了我們,它轉頭與我們對視,我才發現有一顆喪門釘楔進了它的嘴裡,現在回想起來,一定是疼痛分散了他的心神,因為接下來熊羆犯下了它今晚最大的錯誤。
毛菩薩分出一隻前掌,它似乎是想撥開木樁的尖頭。在它眼中,一個重傷的江湖人和一個孱弱的農漢一定不值得它嚴陣以待。就在熊掌快掃到木樁的前一刻,古澤忽然悶哼一聲,我覺得身後面加了一股下沉之力,前方的尖頭猛地向上翹起,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木樁正好撞到了巨掌的一根趾爪上。
又是天塌地陷的皞叫,我看見那根趾爪被木樁硬生生頂斷了,鮮血潺潺流出。我跟古隱蛟連忙退到一旁,狂躁中菩薩咬住一個躲避稍遲的村民,左右幾下把那人甩得四分五裂。孔星侯欺身上前,鐵骨扇連連打在熊羆傷口處,卻沒有鋼釘射出來,我知道,他的暗器已然用盡。
村民們慘嚎著四處逃竄,仿佛一群老鼠。又有一人葬身熊腹,菩薩咬掉他的腦袋時迸發的脆響就像是咬了一口黃瓜。那龐然大物在我面前左騰右撲,速度快得有如低空飛掠。慘叫連連中,依然夾雜著魏鯉的歡呼,傻子似乎越來越興奮了,尖銳的笑聲讓我感覺天旋地轉,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把木樁扔在地上,抬起雙手想要堵住耳朵,卻腳下一滑,跌坐進泥里。仰起頭,剛好看到磨盤大的一張獸臉正從高處俯視著我,溫暖腥臭的氣息一陣陣撲在我臉上。毛菩薩沒有下口,興許它是要在結果我之前,好好看看我這個大膽包天的凡人。
瘋狂的笑聲還在繼續,眼前一切都似乎在顛倒翻轉。我甚至沒有想過逃跑,不管接下來它要做什麼,我都覺得是天經地義,我的嘴張了張,喃喃吐出兩個字:「信娘?」
熊羆愣住了,或者至少在我看來它確實愣了一下。我跟它四目相對,野獸那原本讓人骨頭都打顫的低吼,不知何時,變成了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吟。
「天亮啦!」我聽到庾冰的喊聲。毛菩薩抬起頭,看著遠方的微曦,然後它把視線轉向屋子,那裡依然房門緊閉,仿佛是一頭匍匐在地的食草動物。恍惚中,我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嘆,然後那龐然大物緩緩轉過身軀,向村外走去。它走得不急也不慢,背影中既沒有忌憚,也沒有憾恨,我們這些人,根本就不在它的心上,我知道它只是累了,不介意讓馬婆多活一陣。它最後回頭撇來的眼神更是讓我渾身發涼,那不是憤怒,那是一種諸事已定的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