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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把這條詭異的巷子清出腦外,他需要休息一下,否則,他會把自己逼瘋的。
剛才周問鶴在喝茶上的用心一定給趙普勝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因為他抓著周問鶴的手,興致勃勃地要帶他引薦自己的老母。老太太住在宅子深處的廂房內,身邊還有兩個丫鬟伺候著,看得出生活十分優渥,只是她的面容異常枯槁,兩隻眼睛裡也毫無生氣,仿佛在眼窩中塞了兩團死灰,周問鶴一開始以為她的雙足是天生畸形,但是很快就發現,似乎是被人把腳板折斷了,他心中升起一股厭惡,誰會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上這麼殘酷的肉刑?
「娘,這位是從十堰來的楊公子和貓三小姐!」趙普勝聲調提高了許多,看來這老婦耳朵已經不靈了。
老太太抬頭木訥地看了看道人,然後迷惑地望向趙普勝:「我兒……回來了?」
趙普勝的臉上迅速掠過一絲慌張:「娘,周大哥出去做生意了……再過一年半載才回得來,前些日子不是剛寫來信嗎?」
老太太臉上那僅有的活力消失了,整個人也徹底黯淡了下來:「你又騙我,我知道,子旺不願意見我,他是生我的氣。」
接著,那老婦開始念叨起她們母子之間的過往,哪怕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引起她深深的自責。
趙普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他找了個藉口,帶著兩人狼狽地退出廂房。
「兩位見笑了。」一回到後廳,趙普勝立刻向道人與貓三致歉,看他現在的樣子,頗有些方寸大亂。
「趙兄言重。」道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但看來並未能夠開解眼前的漢子,為了化解沉默的尷尬,又問了一句,「她……不是你的母親吧?」
漢子點點頭:「他是我義兄周子旺的母親,我義兄……已經不在人世了。」然後,他有些寂寞地笑了笑,「那是至元年間前後的事了……那段日子很不好過,我跟我義兄幫著師父跑船,幾個月內在鎮江,河間,杭州來回趕路……時間太緊促了,我們兄弟兩個不得不晝夜行船,結果,周大哥積勞成疾,一天晚上出外巡視時,翻出船舷落海而死。」
貓三像男人一樣拍了拍趙普勝肩膀,後者重重出了口氣,才平復了情緒:「我們行船的人,本來就是拿身體當蠟燭燒,用壽換錢,病死,淹死,被盜賊殺死,再平常不過了。全靠周大哥拿命換來的錢,我們渡過了那次危機,攢下了這些家業。我把周大哥的老母接過來,當自己娘一樣養,她隔三差五就問我周大哥去了哪裡,我不像師父那麼精明,我,我就是個跑船的,我能怎麼回答呢?我只有這個月瞞到下個月,今年拖到明年。娘她又不傻,她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呢?不知什麼原因,她以為是周大哥恨上了她,從此她開始巨細無遺地為過去每一件事懺悔。再過幾天,我的船又要出發了,我不知道下次再見到老太太時,我還能想出什麼藉口……」
說完這些他沉默了下來,臉上掛著精疲力竭的表情,不久後他又強打起精神問:「兩位怎麼會想到來襄陽的?」
貓三立刻搶著回答:「老趙你有沒有聽說過白牡丹?」
趙普勝一愣,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是天字頭第一號殺手,白牡丹?」
「正是,我們就是被那女人一路趕到了這裡。」
趙普勝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這……要是白牡丹也到了襄陽……」然後,他強行拗了一張笑臉,「兩位不用擔心,家師馬上就回來了。」這話與其是對周問鶴他們說的,倒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說話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但是幾人的師父還是音訊全無,趙普勝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焦急。項奴兒和歐普祥看到自然是大惑不解。趙普勝用最克制的方法告訴兩人,白牡丹可能已經到了襄陽,甚至可能很快就要造訪府上。兩個人卻全無反應,項奴兒反問了一句:「還真有白牡丹這個人啊?」歐普祥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起來在他眼裡,天下沒有人是他師父的對手。
趙普勝卻說什麼也樂觀不起來,隨著天色越來越暗,他幾乎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就連貓三也被帶得緊張起來了,只有周問鶴還算冷靜,不停兩人中間來回勸解。
外面的天空已經變成了深紫色,遠處傳來急促的鐘響。「一次鳴鐘了。」趙普勝語氣里滿是焦急,「三次鳴鐘后街面上就要宵禁了。」
歐普祥沉默不語,只是吩咐下人上菜。現在堂上的氣氛變得異常沉悶,似乎歐項兩人也被這壓抑感染了。酒菜很快備齊,五人分賓主落座,另空了兩個位子,給還沒回來的師徒兩人。
趙普勝一開始還跟貓三談笑兩句,但是幾句客套後就沒了這個興致,眾人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情況下悶頭吃著飯,這一桌好菜現在早已味同嚼蠟。周問鶴是所有人里最放鬆的,正好趁此機會好好享用一下如今的襄陽菜。他之前就發現,現今的人飲食習慣與過去大相逕庭,比如說,他們不再吃雕胡飯,反倒故意讓菰米染病,摘下病變腫大的莖部,美其名曰「茭白。」此外,道人出生的時代,人們習慣於把茄子叫做「崑崙紫瓜」,但是現在的人,卻喜歡吃一種變異的白色茄子。
正在一邊吃,一邊琢磨,外面響起了第二陣鐘聲。趙普勝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但是他展現出了身為大師兄的沉著,他一面笑著安慰兩位師弟,一面向兩個客人介紹起襄陽的風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