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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裡,錢安樂只是站在原地六神無主地抽泣。他不是什麼資質異稟的神童,他只是一個想要逃離悲慘生活的可憐人,不管是回到父親身邊還是一走了之,對於他來說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過了許久,錢安樂才含淚點了點頭。你目送著他跨過迴廊欄杆,跑向了這個世界唯一能保護他的人,這個世上他最憎恨的人。你看著錢掌柜擁抱了他的孩子,看著他在大火中歡天喜地,酬神謝佛,就連錢安樂都被他父親所感染,臉上生出了希望的神情,他也許以為,新的生活真的會降臨在他和父親身上。
你冷靜地望著這對父子離開,雖然你知道什麼都不會改變,但是你還是從心底里為那個孩子高興,那一刻,仿佛是你自己得救了。
第262章 第十章第二十七節【未
熱浪一陣一陣地向你襲來,往黑色小樓的方向幾乎寸步難行。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來得及,從你這裡看過去,那棟樓已經被燒透了。
但是你並沒有轉身離開,你相信冥冥中註定了,你就是為了搶救那些經文而到此的。關於宿命的荒謬想法充斥著你的腦海,這一刻的你仿佛成了一個虔誠的信徒,義無反顧地要把性命交付出去。
黑樓矗立在紅光里,像是一具焚燒中的漆黑屍身,無數焰苗在它的飛檐斗角之間張牙舞爪。空氣變得灼熱,每吸一口氣喉嚨里都有焦燙的感覺。
當你終於走到黑樓前時,眼前的景象讓你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高溫下產生了幻覺。
兩箱經文整整齊齊地摞在了黑樓門口,顯然是在火起前就已經被搶救出來了。苦沙大師身披今上御賜的錦緞袈裟站在經文之間,他看到你後,不緊不慢地雙手合十向你行禮。
借著火光,你看到大師的臉上又多出了五六道瘀傷,他的一隻眼睛似乎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另一隻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他的半邊嘴是歪的,鼻樑也斷了,有一條腿明顯無法承受重量,你想像不出這個人究竟遭到了怎樣的折磨。
雖然遍體鱗傷,但苦沙大師的表情卻十分恬淡,這些傷痕和這一身隆重的打扮在火光的映襯下,讓他看上去十足是一個神聖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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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另一邊,有兩個人影正站在高處遙望這一幕。
「苦沙大師想幹什麼?他還能作怪嗎?」其中一個人影問。
另一個人影還在潺潺冒著水:「我從來都搞不懂他。」
翠園方向傳來巨響,那些如箭簇般聚在一處的樓房,有一棟晃了兩晃後轟然倒下。看來小紅禪師和封守翁的比拼已經到了白熱化。
「你真不管一管?」周問鶴終於忍不住問。
張謬顯然聽出了道人的一語雙關,他濕透的麵皮上掛出一絲苦笑:「我管得過來嗎?」
「我不是什麼神,我只是受了恩寵的人,徒有一個領袖的虛名。我們甚至都沒有一個嚴密的宗教,只有一小群一小群聯繫鬆散的奉獻者,而我們的神,早已無法庇護我們。如果吐點清水能夠讓子弟團結起來,我倒很想這麼試一試。」他接著說。
兩個人下了高地,朝翠園的方向走去。火光從他們背後照過來,在他們前方打出一片橘黃。
「恕我直言,你們造出的那個『神明』實再鄙陋至極。你們真的打算把它養大後當新的神崇拜嗎?」
「那是迎接深淵回來的第一步,深淵回歸必須以邪神的死作為開始,如果沒有邪神,那我們就造一個出來。」
「你明明知道你們先知說的邪神是誰,是誰必須死。」
「它,」張謬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表情,「不可能,它死,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看來你們的信仰也不過如此。」
「道長,」張謬轉過身,清水在他腳下已經匯成一涓溪流,「你曾經親眼見過它,你對我說句實話,人類有可能面對它嗎?」
道人的肩膀微微顫抖,那段漆黑的回憶又一次緊緊攥住了他的思緒。那不僅僅是恐懼,那是他窺見理性邊界之外後的絕望。當那個絕對的生命映入自己眼中時,道人為自己竟與他面對面感到深深的無地自容。他不配成為信徒,不配成為食糧,甚至連成為塵埃都不配,與它一同存在,這已經是無法寬恕的褻瀆了。那一刻,不管它想對自己做什麼,道人都覺得自己應當順從,因為這是以生命劃定,不可逆轉的等級。
「深淵創生了它,但是它毀掉深淵卻未費吹灰之力。這不是我們可以對抗的目標,我們沒有不自量力到這種程度。」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讓深淵復甦?既然你們知道你們的神不是它的對手。」
張謬抬頭看了看夜空,無數銀屑匯聚成的白鏈橫跨在他頭頂。即使有火光沖奪,天漢還是清晰可見。土夫子的眼神有崇敬,也有愛惜,甚至還帶著期盼。「你知道什麼叫信仰嗎?」他微笑著問,「別的信仰,它能延續是因為信徒們看得見希望,而我們,我們自己創造希望。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不管重複多少次,我們只知道要讓我們的神回來。」
道人順著他的眼光望向天際,那一刻他想起了唐無影注視銀河時,他家老太太所說的話:「你看到的,是一頭死去百億年巨獸的殘骸。」
「這樣值得嗎?」道人問。
張謬淡然一笑:「我問過自己無數次這個問題了,困在阿鼻海中永世受淹,盤算著復活一個已死之神,還要面對一個更強大存在的壓迫……這樣值得嗎?」他又看了看滿天星光,然後點點頭,「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