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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頭半低著,整張臉藏在兜帽的陰影當中,他嘆了口氣,又是那種氣若遊絲的聲音:「菩提——十界——」
「沒錯,菩提十界,你永遠追不上的菩提十界。」像是在強調追不上這一點,無漏僧故意還留在李無面的五步遠處,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然後,就在下一瞬間,灰袍人再次飛撲過去,如同自幽冥中飛來的蝙蝠一般沒有帶起半點聲響。無漏和尚像是早有所料,身子一扭又一次竄了出去,兩人各自展開身法,在二十丈見方的空地上滿場疾飛,剩下三個人看得心驚肉跳,卻是沒有一個人能趕得上這兩道黃光灰影。
然而,無論無漏和尚祭出渾身解數,李無面卻始終如影隨形,兩人的距離一直堪堪在五步以內。就這樣竄縱了十來次,無漏僧故伎重演,左腳後跟猛地刮底,再次往右面橫竄出去。但這一次李無面沒有再去追,他徑直朝十丈開外的另一個人撞了過去。
周問鶴眼見灰影帶著勁風迎頭撞來,縱然早有防備,以這速度又如何逃得掉?電光火石間,只能咬緊牙關一翻手腕,「鐵鶴劍」夾帶著一道銀緞一般的劍光向前直搗……
「天花亂墜」!這招是「鐵鶴劍法」精粹所在,也是道人最為得意的殺招之一,剎那間李無面只覺得有萬點寒光鋪天蓋地地當頭灑下來,避無可避,擋無可擋。所以,他既沒有避,也沒有擋,整個人徑直便沖入了這片寒雨之中,施展出鬼魅身法,整個人始終遊走在「鐵鶴劍」劍鋒邊緣,道人卻就是刺不到他。轉眼間,一身灰袍已欺到周問鶴肋下,道人一陣心悸,飛身急退,同時回劍便是第二招「佛光萬里」。
這是「鐵鶴劍法」中僅次於「天花亂墜」的招式,攻守兼備,進退有據,周問鶴便是借了這一招又後退了數步。但是這一次道人又失算了,「佛光萬里」這連綿不絕的劍意竟被眼前的灰衣人一雙肉掌截開了!「鐵鶴劍」,削鐵如泥的當世神兵「鐵鶴寶劍」,竟劈不斷一雙肉掌!一股恐懼的電流瞬間從道人脊椎穿過,扭扯著他每一節脊骨,周問鶴只覺得自己被一種從未有過的瘋狂恐懼一口吞沒了。
第23章 第二章第十六節【純陽
有那麼兩個呼吸,道人就站在那裡,什麼也沒做,腦海里一片空白,除了恐懼還是恐懼。越來越龐大的壓迫感就像一層高過一層的滔天巨浪拍擊著他的大腦內壁……
但是說也奇怪,這種恐懼只維持了兩個呼吸,兩個呼吸之後,道人反而不怕了,一絲一毫都不怕了。道人握著長劍,站在黎明前雜草叢生的小路盡頭,只覺得一切的焦躁,恐慌,和其他所有瘋狂的念頭都如同濁水一般從自己的腦海中被瀝乾了,剩下的只有一片空明,把道人籠罩其中,沒有別人,沒有自己,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寂靜,仿佛長達千年的寂靜。時間變得出奇地慢,每一個呼吸都漫長得仿佛一世,草叢中的振翅的蟲,叢林中驚起的鳥,每一樣東西都被周問鶴盡收眼底。那道灰影正向自己撲來,「鐵鶴劍法」機變用盡,但道人不再慌亂了,他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要用什麼招。他是那麼肯定,仿佛他生下來的目的,就是專門為了在這一天,這一刻,在這麼一個地方施展出這一招的。只見他霍然站定,沉身站了一個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馬步,長劍回縮,長嘯一聲:「三環套月!」快如疾電的三劍,直截了當的三劍,天下無雙的三劍!
這才是鐵鶴道人最後的殺手鐧,於睿傾畢生心血所成的劍術巔峰。
——沒有人能抵擋住這三劍……
——但李無面不是人……
——所以他抵擋住了,兩劍……
當「鐵鶴劍」從他背後穿出的時候,兜帽下那雙眼睛裡竟然射出了些許驚恐的光芒:「你——這小畜生——」
「我不叫小畜生」道人直視著眼前這一襲灰衣高聲怒喝,這一刻,他的身上看不到哪怕一絲出家人的恬淡,道袍下能找到的只有一頭為求生存而暴怒的野獸,「我叫周問鶴,我,叫,周,問,鶴!乃一介純——陽——劍——徒!」說完這最後一個字,道人猛地將劍拔了出來,失去重心的李無面連退數步,才勉強站定了身子。
只有很少的血從傷口流了出來,事實上考慮到那一劍是刺在心肺劍這血少得和沒流一樣。
就在這時,黎明的第一絲曙光灑了下來,灰袍下的身子在那一線微弱的淡金照耀中劇烈顫抖,周問鶴仿佛看到了那個人全身已經因為憤怒而變得灼熱,灼熱得像是鍛打中的鐵一樣。「你——」他用有些變調的聲音說,「你是這些年中,唯一一個成功激怒的人。為了表達我對你的的敬佩,我要讓你大開眼界——」
說完這句話,李無面抬起他那雙蒼白的手,緩緩地解下了他一直戴著的兜帽。
在兜帽被摘掉之前,周問鶴一直在猜想眼前這個人有著一張什麼樣的臉,然而現如今看到了,他多少有些失望,因為眼前的這個人,根本沒有臉。
暗灰色的壞死的肌肉如同一條條僵死的長蟲虬盤在面頰骨上,間或點綴著一些暗紅色的腐爛肉塊,嘴唇已經沒了,森白的牙齒露在外面,深陷的眼窩處沒有眼瞼,只有一雙惡毒的眼睛在眼窩底部投出惡毒的視線。
道人筆直地站在那人對面,氣海內翻騰的真力把他折磨得有苦難言。剛才那一招三環套月已然耗盡了他半數功力,剩下半數也已經渙散在四肢百骸,一時半刻難以聚龍。而反觀眼前的人,他好像根本沒有受傷,反而變得更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