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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就是剪子村嗎?」當時青衫人一面說一面縮了縮脖子,朝手心呵了兩口熱氣,他約莫有50歲年紀,面容清癯,雖然身著絮袍,雙唇還是凍得發白。「這座村里建成有多久了?」
「村子裡的人會告訴你,這個村子西周時候就有了,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孝武皇帝設玄菟郡的時候,這裡還是一片不見邊際的爛沼地。」我回答他「不過,至少在太武皇帝[1]置營州時,我們這裡就已經有人住了了。村里王岱家放著一塊破石碑就是那時候的東西。至於當時這裡叫不叫剪子村,那時候的村民跟我們有沒有關係,只有天知道了。」[注1:拓跋燾]
「那麼,這裡有沒有一棟魏家老樓?」青衫人身後的矮個子搶過來問,似乎對我的講解很不耐煩。
我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快,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道:「有意思,最近找這棟破樓的人還真多。」
聽我這麼說,幾個外來人的神色都嚴肅了起來,青衫人急忙追問:「怎麼,還有其他人打聽過這棟樓?」
「一個穿白氅的先生,有點年紀了。肯定不是附近的村民,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他。」
「那他現在在哪裡?」矮個子爭著問。
「走了,兩天前走的,走之前,他就一直住在魏家老樓里。哦,對了,那人在臨行前,把一個橫行村里多年的外地潑皮,抓到老樓前殺了。血濺了一牆,老樓現在還能看見干透的血跡呢。」
「他為什麼要殺那個人?」
「不知道,那位先生平時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沒想到瞪眼就能殺人。村里圍觀的人當時都嚇壞了,不過,事後全都額手稱快呢。」
不知為什麼,那幾個外地人聽完我的敘述似乎都有些茫然,我見他們傻愣的樣子,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得意,於是接著說:「那個潑皮叫胥肆,是從南方來的,他曾經吹噓說,他在南方殺過人。」
我最後這句話好像對訪客們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他們聞言面面相覷,難掩沮喪之情,旁邊的秀才還輕嘆了兩聲:「來晚了,來晚了。」
首先從消沉中走出來的是青衫人,他重新向我深施一禮:「剛才冒昧,尚未自報家門,在下姑蘇庾冰,字冷泉。這三位是在下朋友,古隱蛟,孔星侯,譚梨。」
幾個人依次朝我叉手,古隱蛟跟孔星侯都是四十歲上下的漢子,那個叫譚梨的丫頭卻比三個男人小了許多,幾乎算是差了一輩。
「在下魏錯。直呼大名就行。」我聳聳肩,「在下原先也起過字,但已經不想用了。」
聽到我這麼說,庾古二人的笑容都變得有僵硬,那樣子簡直像是要從我身邊退後幾步。只有孔星侯還保持著本來的寬厚模樣,他轉頭看了一眼浩浩蕩蕩走向村外的發喪隊伍:「誰死了?這麼大的排場?」
「那是王家的隊伍,剪子村里就屬他們家財大氣粗。」我順著孔秀才的目光望過去,村口小路上一片縞素垂敗,仿佛散絮零落在骯髒塵土之中。
陰風中飄來荒腔走板的梁父輓歌,據說,這是老太爺在世時,一個道士專門替他寫的,能幫他百年後洗罪贖身。我想那個道士要麼是跟王家有仇,要麼就是完全沒有音律天賦,否則,他也不會讓老太爺上路時,再於鄉親們口中多添一份詛咒。
排在出殯隊伍末尾的,都是王家資歷最深的老僕人,他們大多從孩童時代就被賣到老太爺身邊,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村子,說話也都帶著王岱老太爺古怪的含混口音。這些老人高高矮矮地排成一串,佝僂前行的樣子,讓我想到兒時所聽故事裡,那些排隊搬家的老鼠。
他們確實像是在搬家,每個僕役手裡都捧有一尊木像,即使我在村里長大,依然沒法對這些怪誕的雕刻泰然處之。不管是黑洞洞的木雕房舍,還是殷紅滿面的人偶奴僕,亦或那些手舞足蹈的畸形家畜,半哭半笑的祖輩先人,就算從未讀過書,我也知道它們沒有一件是正常的。
老人們在我們的注視下漸行漸遠,背影里都帶著一種呼之欲出的躊躇與畏縮。老太爺死了,他們在這個世界唯一存在的意義消失了,以後,這群老奴該何去何從呢?
「王家的老太爺王岱遇害了。兇手是他門子,被當場抓住。」
不知為什麼,聽到我這麼說,孔星侯忽然來了興趣:「哦?那兇手有沒有同夥?」
我沒能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公子,我也不瞞你,惡奴王隨是因姦殺人,他不可能把事情透露給別人,當然也就不會有同夥。」
「這可未必。」讀書人神秘兮兮地捋了一把頜下短須,「我看村口土丘上那個人,就非常有問題。」
我順著孔星侯指的方向望過去,當我看清那裡站的人是誰後,第一反應是這個書生在跟我開玩笑。
「』墳包』上的人叫秦小阿,」我告訴孔秀才,「他是我們村里最老實的人了。我在這裡住了三十年,都沒有見過他跟別人紅一次臉。孔先生,你弄錯了吧?」
孔星侯一點都沒有因為我的反駁而惱怒,他只是搖搖頭:「我看他沒那麼老實。」
還沒等我再問,一旁的譚梨早已搶著說話:「我這位孔三叔在入伙前,可是江淮名捕,不良帥中的翹楚,連聖人都聽過他的大名呢。他說有問題,那就一定有問題。」
聽到小丫頭這一番話,我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不是因為她年紀尚小,而是我沒法把眼前這個斯文人跟不良帥聯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