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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確實又起來了,劉僧定原以為他的身體已經不會再感到寒冷,但是這股風颳在身上,就像是有無數把鋼刀切進了他的皮肉。這一次的寒冷不再是依附於皮肉,而是直接透進了他的骨髓,有好幾次,和尚都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然而他知道,只要眼睛一閉上,不出一個呼吸時間自己就會徹底凍僵,成為一尊血肉的冰雕。他的雙手開始不停揉搓全身,同時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腳步上,這個時候,他絕對不可以跌倒。
瘋子的哼唱聲還在前方忽遠忽近,時不時呼嘯的北風會把哼唱徹底淹沒,但是下一刻旋律聲又會在風聲的間隔響起。劉和尚已經看不到大仙本人了,他的眼前只有兩步以內的雪地和一片沒有邊際的漆黑。只有這旋律,就像是一束火苗,在未知的不遠處忽明忽滅,引導著他前進。
這旋律的究竟是什麼歌?劉僧定覺得它有些耳熟,但是和尚已經太累了,也太冷了,他的大腦雖然依舊清晰,卻再也轉動不起來了。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柔軟,就連這切肉的北風中也帶起了絲絲暖意。「鐵皮和尚」劉僧定,他也終於快要到達了極限。
和尚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每一陣冷風吹過來,就仿佛又有幾百根鋼釘插進了他的骨頭裡。寒冷變成了一種單純的疼痛,再也喚不起和尚的警覺,他機械地跟在旋律後面,幻想著自己能從那忽隱忽現的旋律中汲取熱量。四周還是一片漆黑,太黑了,黑到他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把眼睛閉了起來。他蹣跚地走著,嘴裡也開始不由自主跟著哼起了瘋子的旋律,這旋律真的有一種魔力,一開始和尚覺得它怎麼都不對勁,但是聽過許多遍後,旋律就在他的腦中不受控制地循環起來,漸漸地他的腦子越來越麻木,仿佛一切都在離他遠去,只有這股旋律,空前地清晰強烈。
劉僧定猛地一驚,他終於發現,前方什麼聲音都沒有,剛才縈繞在四周的,其實是自己腦海中的旋律。他想要大聲叫,但是聲帶已經因為疲勞和寒冷徹底麻痹了,和尚驚慌地四處張望,但是看到的依舊只有一片漆黑。難道自己跟瘋子走散了嗎?他急忙俯下身,辨認前方的雪地,雪地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踏足過的痕跡。
究竟是什麼時候,自己跟丟了呢?劉僧定心中充滿了懊惱,他並不怕死,他只是沒想到自己會以這麼愚蠢的方式把生機浪費掉。如果他淚腺還沒被北風吹乾,說不定他會留下羞憤的眼淚,但是他只是木訥地站在摧折一切的狂風中,不知所措。
腦海中的旋律還在繼續,他狂怒地想要把這首歌甩出腦子,但是這太難了,這簡直就像是抓著牛角,讓一頭狂奔著的牛改變它的方向。和尚試了好幾次,都像是蜻蜓撼柱般一敗塗地,他無法讓他的大腦不去想那首歌,這就像自己跟自己搏鬥一樣愚蠢。與此同時,他還要極力在漆黑中尋找瘋子的去向,兩件事同時進行,讓和尚的大腦越來越不堪重負。在最糟糕的那段時間裡,和尚距離崩潰只有一步之遙,他的人生一直很簡單,確定目標,找到方法,解決問題,他從未體驗過身不由己,每一次身處險境,他都可以憑著不屈的意志挺過來,只是,他從不知道當思想被人劫持,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感覺。
焦灼了一陣子之後,劉和尚稍稍冷靜了一點,他決定一次只做一件事。和尚首先摒除雜念,開始同腦子裡的旋律搏鬥,這一次終於產生了效果,在《心經》的幫助下,他腦海里的哼唱漸漸放緩了下來。劉僧定小心翼翼保持著大腦的清澈,如同端著滿滿一碗水,開始重新嘗試著思考剛才的遭遇。萬幸的是,清醒的大腦很快就給了他回饋。「這首歌很不正常。」和尚心裡想,「他是存心要把這首歌埋進我的腦子裡。」劉和尚隱隱然感到,他中了瘋子的金蟬脫殼之計策,從兩人交手以來,瘋子對他極盡討好巴結之能,難道他的順從都是裝出來的?
想到這裡,和尚忽然發現眼前的黑暗有一些異狀,仿佛有一處的黑暗比別處更深些,若不是澄清了思緒,他無論如何是不會發現這個細微的差異的。劉和尚謹慎地朝那個方向走了兩步,這下他看清了,眼前聳立在他面前的,不正是早些時候,那枚巨型海螺嗎?
劉僧定幾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瘋子帶著他在走回頭路!這裡就是焦曠尋常出沒的地方,那個什麼昇平大仙定是故意引自己來跟焦曠火併的!和尚記得那瘋漢之前說,因為焦曠多番阻攔,使得他一直沒法接近仙人,那麼眼下,他一定是趁著焦曠被自己攔住,抽身去找那所謂的仙人了。
一股無名火頓時從腳底竄到了劉僧定腦門,之前的寒冷與麻木幾乎立刻就從他的身上蒸發了,他帶著必死的決然,再一次仔細環視四周,這次與剛才不同,他已經有了明確的尋找目標。
第162章 第八章第十九節【它們
風變得更急了,簡直像是要把劉僧定的血肉絞碎。和尚不得不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才能抵禦肆虐的亂流。一盞茶時間過去了,他並沒有看到自己想找的東西,但是和尚沒有著慌,這一刻,他又恢復成了平時那個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鐵皮僧。
當又一盞茶時間眼看就要過去時,他終於艱難地辨認出,遠方某處有一點幾乎無法看清的微弱綠光。劉和尚精神大振,他急步朝那個方向跑去,同時心中向釋迦默禱千萬不要是他在一片漆黑中產生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