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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在這時,想起了第三個聲音:「餵好我的馬!」這是一種冷漠,嘶啞,壓抑著一種莫名瘋狂的聲音,任何人只要聽聲音的主人說過一句話,此生都不會把他認錯。幾乎是聽到這聲音響起的同意順,周問鶴猛地向後躲到了大堂外的牆後面,再也不敢探出頭去。這聲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裡:「蛇抄劍」聶定。

    牆的另一頭,還隱隱傳來店小二的熱絡的閒聊:「客官您來得真是時候,現在小店裡一共也沒幾個客人,有的是房間給您挑!什麼……都是些閒散客商,哦,對了,今天晚點時候來了一位受傷的大爺,已經敷了藥在房裡歇息了,他好像……客官您當心腳下!」

    周問鶴忽然之間很想找一個人打一頓,他很清楚如果他和聶定住在同一家客棧里,那無論他隱藏得如何小心,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出來。而且,聶定剛好是最近他惹上的麻煩中最大的麻煩之一。

    道人僵立在黑暗中,感覺到他尚未乾透的已經又一次被頸後的冷汗濡濕了。客房裡放著他僅存的幾件行李,以及全部的川資,回樓上取下來成了極大的誘惑,但是他心很清楚,聶定覺察出他的行蹤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就在自己心如油烹的當下,他隨時都有可能衝下來。他是聶定,江湖第一快劍,自己眼下則連握劍的手都沒有。最糟的是,他們兩個身處同一家客棧,被這狂瀉般的大雨困著,無處可去……  

    第53章 第四章第八節【夜逃】

    道人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實際上,他知道那是他唯一的選擇,然而,他實在不願意面對這個現實。他的本能匍匐於地,死死拖住他腳,讓他再等一等,看看事情會有什麼轉機。而他的求生欲望則發瘋似地把他往門外拽。那一刻,周問鶴仿佛清晰地看到了兩個自己。那個躺在地上的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他伏地的樣子像是一個謙卑的信徒,把一切託付給無常的命運,換來自己內心的解脫。而門口的自己,則像是一頭絕境中的野獸,放棄了所有的思考,正準備憑本能盡力一搏。

    沉吟片刻後,周問鶴決定把自己交給那頭野獸,忘記所有的判斷,等待和推測,完全憑野獸的本能行事。原因很簡單,在這樣的暴雨中,除了最歇斯底里的野獸,還有什麼能夠存活下來?想到這裡,周問鶴握緊了手中的劍,又用手摸了一下藏在懷中最深處的劍譜,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大堂溫暖的燈光,一頭撞入了這漆黑一片的雨牆中。

    周問鶴盡他最大的努力在雨中飛奔起來——然而那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在別人眼裡,他的速度只比一般人走路快上一點點。道人從來沒有想到,雨可以下到這麼瘋狂的地步。和眼下相比,之前來的時候淋到自己頭上的,那簡直就是陽春三月的和風細雨。天地間都被密不容間的水牆充滿了,似乎每一次剎那都有一座西湖從天際傾倒下來。周問鶴每張嘴喘一口氣,就要吞下滿滿一大口灌進來的雨水,有好幾次,他險些就這樣溺斃了。  

    肋下的傷口因為過度的扭曲拉伸傳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開始的那段時間裡幾乎每跨出一步周問鶴都痛得要昏死過去。整個吊臂現在已經被浸透了,竟然還沒有散架,道人不得不佩服那位大夫的手藝。嘴角之前敷上去的藥都已經被沖刷乾淨了,更糟糕的是,嘴角的傷口再一次迸裂了,冰冷雨水順著觸目驚心的豁口流進他的腮幫子,倒是稍微起到了一點鎮痛的作用。除此之外,其它傷勢也夾雜在這幾股痛楚之中匯入他的神經中樞。他不敢停下來稍微檢查一下,因為他要在聶定發覺他之前儘量多跑出一段路。他不知道「蛇抄劍」是不是已經追過來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朝哪個方向逃命。他只是在賭,在一片抓瞎中拿自己的生命豪賭。他心裏面的野獸本能告訴他,他和聶定之間的距離拉得越遠,他生存下來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他把疼痛,恐慌,沮喪,以及各種對於未知的擔憂全部驅逐出自己的思緒,大腦中只留下了最原始,最蠻荒的意念:逃,逃!

    事後,當周問鶴回頭再看這段經歷,他承認當時在一片黑燈瞎火中豬突猛進,竟然沒有被折斷腿骨,實在是太幸運了。有好幾次他被腳下的土坑或者碎石絆得一個踉蹌,但最終都沒有摔倒。他不知道如果當時他倒下去了,有沒有力氣再站起來。時不時有閃電划過天際,這成了他唯一修正方向的手段,即使在這一片荒原中修正方向似乎沒有什麼意義。道人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了,寒冷像是鉛塊一樣一層一層壓到他的背上。他隱約記得今天早些時候救過他一命的紫霞功,然而具體細節卻全然記不起來。他那野獸的大腦早已摒棄了一切的思索和記憶,只留下了最原始的意志。無論是紫霞功還是坐忘經,都已經救不了道人,只剩下如今承載著他的身體的,那頭他託付的蠻荒動物,成為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不知何時,周問鶴忽然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灌木叢林中,他依稀記得早前在土路上坡的時候確實看到了一片灌木叢,當時還在擔心會不會有郊狼從裡面竄出來。那是看起來低矮的灌木叢現如今仿佛成了一隻饕餮的屍骨,無數枯瘦的枝幹以常人不可想像的扭曲姿態直插天際,盤虬起來的枯藤在不期而至的閃電中勾勒出了無數猙獰的鬼臉。

    第54章 第四章第九節【破廟前

    「我在走回頭路」道人沮喪地想,「我在回到老馬死去的地方,我在朝那一片毫無遮掩的荒原上跑!」一種絕望中升騰起來的憤怒沖入了他的思緒,像是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兵在他的記憶深處來回踐踏。頓時,他血管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不可言喻的憎恨,對於聶定的憎恨,對於顏真真的憎恨,對於薛煮劍,霍蟲鳴的憎恨,甚至是對於師父於睿的憎恨,對於花秋空,楊煙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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